“甚好,”君于远低低一笑,苏贤只觉手背一疼,手一松,衣摆又平整地飘落回他的身前。
牢狱外,一人隐在角落,恭谨地站着,垂首呈上宣纸,上面一字一句俨然是方才苏贤所述之事。
苏贤怔然在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君于远的用意。
有自己的供词在,谢家罪证确凿,此次定难再翻身!
苏贤丝毫不在意谢府以后会如何,此时此刻,她跪在地上的双膝发麻刺痛,却顾不上这些,希翼着这次自己将功补过,皇上是否会网开一面?
下一刻,君于远却转身走了出去,连一瞥也不未曾留下。
苏贤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扑了上来,牢门却在此时再度锁上。
她趴在地上,双目发红,声嘶力竭地质问道:“皇上,皇上为什么这样对我?”
先前高高在上,百般恩宠,如今却弃之如敝屐。
自己不过想要在后宫有立足之地,不过是想要得到他宠爱,不过是想要往后的日子更为舒坦……
她只是个弱女子,想要在吃人的皇宫中生存,用些手段有什么错,踩着别人的骸骨往上爬又有什么错?
即便是君于远,当年不也费劲手段,害了多少性命,这才登上了帝位?
将苏贤不甘心的神色收在眼底,君于远侧过头,只淡然地道了一句:“……朕厌恶你这张脸,尤其是它竟跟言儿有七八分相像!”
他心心念念的人,居然被人如此利用,让自己怎能容忍?
“言儿”是谁,苏贤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段时日以来皇上的宠爱,原来不过是一场极为可笑的、虚假的梦。
她颓然地倚着牢门,仰头大笑,张狂而尖锐的笑声在天牢中回响。
这就是自己一再祈求的,明国帝王的心……
可惜,这个人不是没有心,而是这颗心老早就落在了旁处。
苏贤笑着,泪水却止不住地自眼角落下。一直以为费尽心思地往上走,就能走到最高处。可惜在跟前这人眼里,兴许自己只是个无趣的跳梁小丑,可笑又丑陋。
她望着君于远,万念俱灰,只求一个说法:“既然皇上不喜臣妾,又为何将臣妾的品级一升再升?”
从六品宝林到四品美人,再到三品婕妤,二品修容,晋升之快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
“既然如此,朕便许你一个明白。”明国的帝王一掌拂袍,看向苏贤的眼眸墨沉沉的不见分毫怜惜:“朕不杀你,却不会轻易放过……”
言罢,君于远再也不看她一眼,抬步便往外走去。
苏贤愕然地呆在原地,因为这张脸,他不杀自己。
却也因为这张脸,他憎恨自己。
于是,君于远便慢慢地将她捧在高处,却在苏贤以为要走到最顶端,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与无上的权力,成为最有资格站在帝王身边之人时,眨眼间便捏碎了她美梦,任其破灭殆尽。
从云端之上坠至泥潭,天差地别,苏贤咬着唇,只觉浑身有着犹若粉身碎骨之痛。
原本在天牢中还带着一丝希望,等着君于远救她离开。如今,只有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贤瞪大眼,死死地盯着远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叫喊道:“君于远,终有一日,你会失去所有,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恶毒的字眼,一遍又一遍的在空荡的牢狱中回响。
尖锐刺骨,仿佛毒蛇般,生生钻入君于远的耳中。
他双眼一眯,身侧一道暗影掠过,尽头的声音登时哑然而止。
“看着苏贤,别让她死了。”
君于远脚步一滞,冰冷的声线吩咐着,便走出了天牢。
候在外头的张清分明听见了苏贤的叫嚷,他却神情自若,似是充耳不闻。
明哲保身,他真是恨不得双耳突然暂时失聪,免得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君于远将手中的口供抛至张清的怀里,头也不回地道:“余下的事,卿知道如何去办了?”
张清低头粗略一扫,一目十行,愈看愈是心惊胆战。
苏府与世家暗中来往,苏修容计划谋害宫中嫔妃,刺杀前太傅萧霖……
独独一条便足以定为死罪,更何况是数罪并列?
可是谢家数十年基业壮大,在明国的势力根深蒂固,此番命前去抓拿,尚不能连根拔起。
张清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可是要臣下立刻派人去苏府一趟?”
谢府或许动不得,苏家小小的江南商贾,却无需忌讳。
若是能从苏府中寻出证据,谢家亦百口莫辩!
墨眸在张清的身上一扫,君于远微微蹙起眉头:“苏家家主苏和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听信他人,无端被利用罢了……”
张清一怔,霎时心中了然,当下领命而去。
怪不得皇上将苏家两姊妹纳入后宫之中,怪不得对苏修容与谢家一直容忍……
思及此,入朝三年有余的刑部尚书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眸底精光微闪。
果真,圣意难测,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