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谢昊终究没有能跨过一个“情”字。
心急如焚,仓促起事,势力不足,时机不对。哪一点,都足以令他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明知此时逼宫只有五成的把握,明知一旦失败将毁掉谢家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明知即便成功,苏言也未必会俯首称臣,愿意与他比肩而立。
谢昊却还是铤而走险,不顾谢家长老与心腹的劝阻,执意为之。
他嘴边噙着一分讥嘲,双眼慢慢地黯淡下去。
谢昊用力地握着苏言的手,似是不愿放开,费劲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低语:“谢府池底密室,有在下送给你……最后的一份厚礼……”
即便在最后一刻,他还是藏着一分私心,想用此事让她承了自己的情,终此一生,苏言也就不会将他忘却……
谢昊唇边含笑,带着一丝满足与释然,在苏言的身边缓缓阖上了双眼……
随着谢家家主这一死,皇城中的叛军犹若一盘散沙,在御林军之前不堪一击。不到半日,死伤大半,余下的不是无奈投降,便是齐齐自我了断。
前者多数是世家的家奴与仆役,后者则是谢昊的心腹及幕僚。至此,谢家数年来稳稳占据世家龙头位置的风光时日,一去不再复返。
世家这些年来在明国的跋扈气焰亦到此为止,不能不有所收敛。
此乃后话。
叛军既已肃清,皇城却是损毁过半。
琼华殿被“天雷”尽数烧毁不说,临近的几座闲置的宫殿亦受波及。还有西门与北门城楼遭叛军强攻,需尽快修缮。
各方探子也趁此机会,到皇城内肆虐。
即便承永殿里所有重要的奏折与密函皆秘密收好,殿内仍是被贼人翻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李唐又将心爱的青铜大刀收好,恢复成原来恭谨内敛的大内总管,命人一面快速收拾好承永殿,一面寻了附近一座完好无损又干净整齐的宫殿,作为新帝临时的寝殿。
苏言沐浴更衣后,浑身无力,一夜惊魂,着实让她耗尽心力。
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半晌却感觉到身侧一人躺在她的身边。
迷蒙地睁开眼,见是一脸疲倦的君于远,苏言打醒精神,放软身子贴了过去,两人相拥而眠。
难得的清净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一个时辰,天已大亮。早朝如常,并未因为昨夜世家起事而耽误。
苏言一夜接二连三的梦,令她睡得并不踏实,浅眠中很快便因为身边君于远的下榻而被惊醒过来。
见她醒了,君于远抿唇一笑:“言儿,可是要随朕去金銮殿上走走?”
历朝历代,后宫嫔妃皆不能参与朝政,此乃祖训。
他突然提出,伺候在前的李唐因为出身草莽,并不以为然。
反观苏言,从小在萧霖的身边长大,对于此事略显惊讶,很快也便释然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有什么不能改变?
自然,未免朝臣非议,耽误了正事。苏言并非从正殿随君于远走入金銮殿。而是从宫内的暗门,先他一步到达。
李唐早已安排妥当,在龙椅与暗门之间摆了一座山水屏风,又在屏风后设了一张软榻。
等苏言舒舒服服地倚在榻上,一袭明黄的君于远这才缓步走上台阶,落座前,不着痕迹地朝屏风瞥了一眼。
这日早朝,围绕地便是如何处置这四大世家之事。
谢昊已死,谢家如今是树倒猢狲散,走的走,降的降,不足为患。只是朝中大臣,多多少少跟世家都有点关系,又猜度不出新帝的心思,不免忐忑。
“谢府已倒,江家被朝廷招安之后,极有可能在数年后再成为另一个谢家,还请皇上三思!”左御史上前一步,满脸痛心疾首之色。
君于远睨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朕金口玉言,已经答应赐封江家家主为侯,其母为一品浩国夫人,卿难道让朕言而无信?”
“臣下不敢,”左御史怔了怔,又义愤填膺道:“回皇上,四大世家乃先帝所赐封,而今却忘恩负义,若不严加惩治,则有损我皇威名!”
右御史出列,却蹙眉反驳道:“禀皇上,若此次出尔反尔,激怒世家,只会两败俱伤。”
闻言,左御史激愤难平:“此次四大世家倾巢而出,被吾皇轻而易举地悉数镇压。区区一个江家,又能奈何得了谁?”
听罢,右御史不悦道:“皇上一言九鼎,怎能无故反悔?往后,又如何取信于民?”
见左御史不语,他接着又道:“臣下以为,可封江家家主为一品景侯,以安抚江家,亦可借此试探郑家与伊家。”
君于远略略点头:“右御史所言极是,命内史拟制,赐江家家主为景侯,其母为一品浩国夫人,赏玉溪之东为封地。”
“皇上英明——”
玉溪在明国西面,东侧却极为偏远。干燥冷寒,民众稀少,表面上说是赐封,实质与流放无异。
只是此事君于远亦遵守了诺言,封侯又赏了封地。可惜景侯尊贵,却徒有虚名,毫无实权。江家看似风光,暗地里被新帝打压。
若不甘心反抗,反倒落了个恩将仇报的恶名,出师不利。
即使再不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免得落下一个抗旨的杀头大罪。
江家赐封之事一结,君于远忽然朝身侧的李唐抬了抬眼。
李唐会意,从宽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躬身道:“众卿听旨——”
朝中大臣迅速撩袍跪下,却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八品采女德才兼备,贤良淑德,端庄秀丽,婉顺贤明,颇和朕心。今特立为皇后,择日册命!钦此——”
话音刚落,朝臣或惊诧,或暗自抽气,俱是震惊之色。
“砰咚”一声,屏风后亦随之传来一阵轻响。
君于远微微眯起眼,眸中流淌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