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是夜,凉风习习,屋外传来阵阵虫鸣之声。
右侧居室的房门被人慢慢地打开,一再地放轻了腿脚,一步步地挪至柜子眼前。
双手将柜中的瓷瓶一个个拿出,俯下身稍稍一嗅,半晌才分辨出印象中的清香,挑出了想要的,偷偷地松了口气。
迅速将瓷瓶打开,就要往掌心一倒。
眨眼间手腕却被人一抓,瓷瓶便脱了手。
“小言,半夜三更的呢在做什么?”萧霖单手把玩着瓷瓶,钳住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苏言没想到会惊动萧霖,垂下眼,左右而言他,“这么晚了,师傅怎的起来了?”
“小言,你有事瞒着为师。”萧霖双眉微蹙,斩钉截铁地断绝了她想要转开话题的用意。
没有忽视苏言身上一瞬而过的僵硬,话语间是说不出的笃定。
“师傅,徒儿只是睡不着,便起来走走。”苏言由始至终没有抬头,要瞒过眼前最了解她的师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既然起来走走,那么小言为何要寻这‘还原丹’?”萧霖早前看出她一瞬间的异状,并未多想。入夜后听到房外的声响,又见苏言翻找着药箱,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些事,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捏着手中的瓷瓶,方才若没有看错,苏言是想要服下“还原丹”。
念及此,萧霖呼吸一紧,压抑着胸口翻腾的思绪,沉声追问,“小言,难道是你体内的毒……”
苏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苦笑道:“师傅总是这般敏锐……”
顿了顿,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徒儿并非可以要瞒住师傅,只是午时尝的药粥,舌尖却品不出任何味道……若是再服下一颗‘还原丹’,说不准就要大好了……”
她身上的毒,即便君于远的态度与平常无异,亦能感觉出他心底无尽的自责。
身为一国之君,他肩头压着许多的责任,苏言不愿君于远再黯然神伤。更不愿萧霖在照顾自己之余,还得一再操心。
“徒儿想着服下第二颗丹药后,若还不行,这才让谭御医再来看看的……”
身边的人从头到尾没有开口,沉闷压抑的气氛,令苏言心裏没了底气,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蓦地,萧霖伸手揽着她瘦削的肩膀,紧紧地将苏言搂在怀里。
双臂情不自禁地一再收紧,萧霖在她耳侧长长地吁了口气,“……傻瓜,小言从来不是累赘。那碗药粥让你害怕了,是吗?”
他垂着眼,素来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抚慰,“小言不必担心,你还有为师在……”
苏言的而欧贴在萧霖的颈侧,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下头。颤着手,迟疑片刻,终究是放在了他的背上,回抱着他。
一夜辗转难眠,她确实是害怕了。
恐惧令苏言由内至外起了冷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双眼不能视物,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有君于远和萧霖在身边,苏言尽其所能迅速地适应。不断地跟自己说,她必须坚强,不能成为两人的负累。
服下了“还原丹”,谭御医说她还有救。苏言信了,一心一意等着那一味解药研制出来。
她坚信,太医院齐集了明国上下最好的大夫。
自己体内的毒,要解开不过是需要一段不长的时间……
只是,这一日她忽然开始尝不出药粥的味道。不但如此,连桌上的茶水,晚饭的菜肴,皆是清香扑鼻,入口后却一概淡而无味。
这毒先是取走了自己的视力,如今又要夺去品尝佳肴的能力了吗?
苏言一想到往后有一天,她不只看不到了,还会听不见,嗅不出任何香味,触感亦尽数失去时,心裏似乎有一道声音:失去了五识,即便手脚完好,自己与废人又有何不同?
不能触摸她最爱的白玉琴,听不到那动听的琴音,还有就是,再也看不见君于远的面容,他偶尔向自己展露的笑颜,他微微蹙眉的模样,他思索时繃着脸的侧面……
苏言彷徨无措,心乱如麻。
她只想再次服下“还原丹”,兴许会挽回些什么……
萧霖抱着怀里的人儿,感觉到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肩上,微微的湿意自那蒙住双眼的锦帛渗出,烫热了他的肩头,却也灼烧了他的胸口,疼痛不已。
恨不得将苏言承受的苦,尽数转嫁到他的身上。
更多的,却是转为对君于远的愤怒!
十数年来,他们在这裏的生活算不上最好的。
虽说不是把苏言捧在手心呵护,萧霖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她。
这个坚强的女子,不曾在人前哭过。
而今的她却在自己的怀里静静地落泪,伤心且绝望。
萧霖像是母亲安慰孩童般,轻拍着苏言的后背,冷眸渐沉。
他不由怀疑:君于远,真的能带给她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