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意勾了勾唇角，看向方天成。这情况倒没有什么意外的。方天成之所以把叶良骏带到游府来，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游意承认能够治疗叶良骏的病症，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但若是让他完全放心的将叶良骏交代给游意，却是不可能的。偏偏他又不好闯入药房之中，便只能待在外面“担惊受怕”。“倒是让方大人忧虑了，实在是民女的罪过。”游意嘴角含笑，话中没有丝毫歉意。好在方天成是个老成冷淡的人，平日里也多保持面无表情的姿态，此时面对游意的“调笑”，却也没有显露太多窘迫来。他看了眼叶良骏，见其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发白，但呼吸还是平稳的，便只以为叶良骏只是睡着了。方天成又看了看叶良骏手腕上两道伤口，也未见有许多血液流出，便只道：“游小姐，县令大人身上的蛊毒，可是解了？”“还未。”游意轻描淡写的抛出两个字来，见方天成面色一变，之后才补充道：“不过也快了。”见方天成眸中犹带不信之色，游意便指了指还放在竹床之上的两个白瓷碗，笑道：“若大人不信，且可来一观。这些便是从县令大人体内祛除而出的蛊虫。”那两个白瓷碗，一个黑乎乎的一片，另一个虽然好一些，却也是红黑混杂，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好东西。方天成倒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可愣是没有往蛊虫方面想。毕竟在寻常人的印象之中，蛊虫蛊虫，怎么也应当是虫子才对，如何可能是这两个瓷碗之中的液体呢？“那黑色的，便是蛊虫了。”游意善意的提醒了一句。方天成凑近，皱眉仔细观察了一番，还是没有从上面找出任何“虫”的痕迹，若不是他相信游意不敢在这样的地方欺骗他，怕都要以为这两碗其实是随便倒了一些墨汁进去。“大人这般自然是看不出来的。”游意丝毫不在意他脸上的怀疑之色，特别耐心的轻笑道：“蛊虫的种类不同，形容也是不一样。有的蛊虫貌似寻常虫冇，但有些经过特殊炼制手法的，却有可能是完全失去常态了。”“这便是经过炼制的？”方天成隔空指了指那装满黑色液体的碗。游意弯了弯嘴角，点头道：“不错。”不等方天成询问其他，她只继续说道：“叶大人所中的蛊虫名为‘癫蛊’，若是寻常，七日之后中蛊者便会蛊发身亡。”但如今叶良骏显然是已经活过了这七日。方天成皱了皱眉，没有答话。“所以我能肯定叶大人身上的蛊虫乃是炼制过得。”游意脸上带着微笑，笑意却没有透到眼底，她说道：“若是我猜的没有错，这蛊虫，乃是需要七七七四十九日才能真正发作。”说到这里，游意顿了一下，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她问：“方大人学识渊博，不知大人可知道何为七情六欲？”七情六欲自是知晓的。《礼记·礼运》上曾有言，“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生死耳目口鼻。”这便是最为寻常，普遍的说法。“不错，便是如此。”游意勾着唇角，虽然嘴上说着赞同之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嘲讽方天成忍不住皱眉，看这模样，显见是他刚才所说的是不对的？“大人所说的没有问题。”游意弯着嘴角，冷声笑道：“只是，蛊毒之术上，对这六欲却是有另外一番解释。”七情且不说，这六欲却不是对应所谓的“生死耳目口鼻”了，它们对应的，却是“心肝脾肺肾眼脑”。在中医之中，“心肝脾肺肾”对应的乃是五行之理，而蛊术，却是在此基础之上，多了一个“脑”。这里的“脑”，指的便是人的脑袋。脑袋乃是六阳魁首，心肝脾肺肾损伤了，亦或者还能够有特殊的手段续命，但少了“脑”，那此人自是必死无疑。“叶大人如今所中的蛊毒，便是依靠侵蚀这‘六欲’，来达到致人死地的目的。”“这种蛊术，第一次发作，中着并不会有什么感觉，指挥有情绪上的变化。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比如叶大人，他一开始便会欢喜，但渐渐地，便会生了怒气，见着什么都觉得不顺心，这便是进入第二重了。”方天成瞳孔微缩，却是立刻把握住了重点，“如此，大人这几日之所以这般控制不住情绪，便是蛊毒入了第二重？”“不错。”游意点了点头。“可‘六欲’只有六样，而七情所对应的却有其中情绪，这最后一重‘欲’时该如何？”聂逸见自家小姐心情似乎不错，适时问了一个问题。游意却是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这还用得着问？”聂逸被噎回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这态度完全是不一样啊，怎么对待方主簿就那般和颜悦色的，对他就冷言冷语。若是游意知晓聂逸此时心中的想法，怕是会忍不住怒骂出声。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蠢呐！方天成果然比聂逸要精明许多，“若是到了‘欲’，想来那人便已经死了。”人都死了，又哪里还需要对应什么阶段呢。游意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方大人果然奢睿，便是一点就通。”说完，她还斜睨了一眼聂逸，眸中尽是道不尽的鄙夷。聂逸：“……”他很无辜。游意懒得理会他，对着方天成说道：“所以叶大人还是比较幸运的，如今不过是到了‘怒’，蛊虫还能够用这办法祛除，若是到了“爱”或“恶”阶段，那怕是神仙也难救了。”那个时候，就算她身上有本命蛊，也无法治疗叶良骏。因为那个时候蛊虫已经遍布其体内各处血脉之中，本命蛊便是能够吞噬，可吞噬的速度也绝对比不上蛊虫的生长速度，且一不小心就会让患者死去。毕竟到了末期，中蛊者五脏六腑已经被蛊虫侵蚀的差不多了。听游意这般说，方天成也是十分庆幸。“按照时间推测，叶大人被种下蛊虫，应该是在十日内。”游意垂了垂眸子，长眉微敛，眸内却是波光闪动。其实“十日内”，还是说的多了。她其实能够准确的探查出具体被下蛊的时候，大概便是公审冯怜儿前后的日子。亦或者说，就是在叶良骏和田新翰私底下做出约定，共享那个“秘密”的时候。方天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一直冷然的面色都忍不住变了一变。“方大人，不瞒您说，田大人身上的蛊虫，和叶大人身上所出的，是一样的。”游意又补了一刀。方天成这下面色是彻底变了，震惊之中还透着几分不敢置信，连说话都不顺畅了，“怎会如此，田……县尉大人身上的蛊虫若是和大人一样，怎得他会……”要是叶良骏和田新翰中的同一种蛊虫，怎么田新翰已经死了，而叶良骏身上的蛊虫才达到“怒”阶段呢？因为游意说田新翰和冯怜儿身上有蛊虫残余，所以府衙之中并没有人敢随意动他们的尸首。毕竟府衙之中谁也不懂蛊虫之术，更不清楚妄动之后，会不会让府衙的人也感染上这些蛊虫。游意自是知道方天成想说的是什么，此时意味声长的说道：“田大人和叶大人身上的蛊虫虽然是同一种，但有人操控和无人操控是不一样的。”方天成面色变得铁青。相比于游意，府衙的人对于那神秘组织似乎知道的更多一些，此时经过游意补充，自是也想的更多一些。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什么。游意勾着唇角，不再说话。有的时候，想要对方相信什么，不说才是最好的。毕竟聪明人，都喜欢相信自己所想的，而不会相信别人空口所说。方天成站在原地面色变了好一会儿，但就在聂逸猜测他会如何的时候，却听到他说道：“游小姐，县令大人身上的蛊虫何时能够祛除干净？”游意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会这般说。不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她低头看了看叶良骏手上的伤口。此时叶良骏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了，面色唇色皆是发青，手腕上两道伤口之上也几乎快没有血液流出，若不是他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整个人就好似已经死了一般。对于这点，方天成倒是放心。他不相信游意会蠢到在游府直接杀了叶良骏。且不说现在的游府无法正面对抗府衙，杀害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就说现如今禹城的形式，那神秘组织异军突起，它的存在也不允许游意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若游意想要叶良骏的性命，一开始便不会答应救治了，直接让叶良骏死于蛊毒，那还能脱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