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靖的手忽然间松开,指尖顺着她丝滑的衣袖掉下去,碰了她的袖口,又收回背后。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睛裏面漆黑闪亮,睫毛一眨不眨。
邢若紫看见他浓黑的眉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抿紧的唇上纹路清晰可见,唇下一个浅浅的小凹陷,衬得他尖削的下巴更加凌厉。
仿若初见。
那一年那一日,在两浙路节度使杭州的大宅,她在花园中的倚峰屏下读书,懒懒的阳光洒了她一身,诺大的花园里没有旁人来扰,只有午后的蝉鸣与她作伴。她自得清净,掏出随身带的小绣囊,裏面是满满一袋的白芝麻糖。
突然听见石块背后有男人懊恼的声音,怎么搞的,迷路了。
她心裏偷偷地笑,知道宅子里近几日住了贵人进来,向来厌恶热闹的她只好拿装病做借口,以求回避,自己安安静静地寻地方去读她喜爱的书卷。
她低头看书,不理会身后的那个声音,管闲事不是她的喜好。
从绣嚢里摸出一粒糖,刚丢入口中,眼前的书页就被遮上了一层阴影。
她略有迟疑地抬头,一个瘦高的男子立在她面前,背着光,看不大清楚他的脸。她垂下眼帘,看见他身上那绫缣锦绣五彩华袍。
你是这府上的丫环?我迷路了,带我去东路兼厅。
低亮悦耳的声音从他唇中缓缓逸出,他侧一侧身子,阳光就映亮了他半边脸。那么薄的唇,那么尖的下巴,那么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么傲的语气。
口中的糖化成了甜汁,腻得嗓子微微发痒。她舔了舔唇,低下头继续看书,没有答一个字。
有丫环急急跑来,叫她,小姐,你怎么藏在这裏,夫人找你半天了,把下人一个个都骂了个遍……丫环突然看见立在一旁的他,又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怎么在这裏,兼厅那边都摆宴了……
她不抬头,手翻过一页书,压平,口中道,他迷路了,你带他过去,一会儿我自会回母亲那边。
不知道他什么表情,眼底里只看得见他黑色的靴尖轻轻一动,转了个弯,随后不见了。
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慢慢远了,她才抬头,手里握着书站起身,看他脚下带起的风吹乱了袍边,那金边映着阳光,分外刺眼。
她再一低头,却发现绣嚢落地,裏面的白芝麻糖滚了一地,沾了泥土,变成了暗灰色。
…………
“你一个人在宫里乱走,就不怕迷了路。”衞靖开口,眉头微皱,眼睛盯着邢若紫的脸,从眉梢到眼角,鼻尖到红唇,最后望进她秋波似的眼睛里。
邢若紫垂下睫毛,道:“有劳殿下关心了。”
衞靖看着她脸上淡定的神色,胸口直觉得发堵。
那一年他奉父皇之命,与大皇子一道随晋王至两浙办差,途经杭州,就住进节度使的宅子里。
那一日兼厅宴毕,与座者有人说起邢家大小姐的才名,举座皆赞。
他想起那个在花园里清冷无比的身影,心裏竟是一阵不快。
回了客寝后,他忍不住与大哥抱怨,以他的身份,竟被一个女子冷落。
大皇子笑谑道,三弟在帝京如众星捧月一般,自是受不起这等落差。
他不禁气结,赌气道,在杭州的时日,定要使得她锺情于我。
大皇子笑道,三弟若能做到,我的那匹乌骓驹便给你,但若是做不到,你的那帖颜氏真迹便得归我。
他咬咬牙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