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垚夸张地睁大眼睛,失笑道:“是是,这一点,我们的确都比不上你,你啊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我可是都知道的。”
“你胡说些什么,不可对将军不敬!”王泽邦怒道。
“泽邦,咱们不能替将军作主,他未来会走什么样的路,选择怎么样的人,都是将军自己决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身边永远会有我们。”蔚垚仰头露齿一笑。
王泽邦听着这话,心绪浮动,许久,心结也终于松开了许多。
——
这头蔚垚努力开解王泽邦,想化解无形之中积攒下的矛盾,而另一头,付荣也是在施展浑身解数开解宇文晟。
但与那边气氛逐渐和谐相比,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城守府邸,南园盖竹柏影,宇文晟伫立在廊下,裘寒拥颈,他着一袭宽大单薄的玄衣临于风中,没有戴面具,而是用一根红纱巾绑在眼睛上,手中捧着一个沾染了片块深褐色颜渍的糖袋。
一旦他卸甲归于居家,苍白的一张脸,黑如浓雾的发色,那一身清瘦病弱的气质如同青烟一般,亦如画中仕人。
属于郑曲尺的东西,他已从假扮者身上一样一样地取了回来,包括这个当初掉落后被郑曲尺拾回的糖袋。
他这些日子总嗜甜,一旦空闲下来,便总会一颗接一颗地嚼食着饴糖。
但眼见糖袋内的糖所剩无几后,他却又舍不得了。
以往,总有郑曲尺会时不时给他买来填补,可如今她不见了……他若吃完了,往后他该怎么办?
握在手中,手上的温度会令糖化,放开,他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被这样反复的情绪折磨之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郑曲尺在他身边时,他已经习惯了一夜睡到天明,一旦回到她未出现时的日子,他竟会觉得深夜难熬。
付荣过来后,请礼,然后遵从宇文晟的命令。
“将当日在鬼羧岭,你将她认出的情形,仔仔细细地予我描述一遍。”
付荣心中哀嚎,娘呀,又来了。
这些日子,将军总要叫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初,他是通过何种办法、哪种角度将郑曲尺的身份辨认出来的。
“那日,付荣一看见将军夫人假扮的桑瑄青,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来自于我对人体的熟悉度,每一个人身躯的骨骼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有相近的,也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于是我心生怀疑,又仔细观察,最后通过男女身体构造的不同,结论桑瑄青不该是男子,该是女子才对……”
付荣麻木、如同背诵一般,将那日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包括他是如何将郑曲尺认出来的细节跟心理活动,都通通又讲了一遍。
之前就因为讲得太过笼统,将军让他再讲一遍。
后来他细致了内容。
但因为讲得太过简短,将军让他再讲一遍。
于是,他又丰富的内容。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讲书人了,他可以做到既真实又饱满故事情节,完全能让听者满意的程度。
“当时将军夫人眼神十分凌厉,见属下欲上前擒拿(不能提自己当时有行凶迹象,会被将军记恨),她当即稍稍扯松衣襟(其实因为情况紧急,她扯的力道堪大,露出大片肩颈部位,但不能说,会被将军挖眼),属下恰好便看到了夫人挂在脖子处的鸾镯……”
终于将要交待的事情交待完毕了,付荣本以为这一趟的行程就该结束了,但将军却突然问起。
“她当时身上伤了几处?”
付荣听后一阵毛骨悚然,他不敢瞧将军此刻问话的神色,只硬着头皮道:“共有六处,鞭打的位置应该集中在背、腿,摔落的擦伤在肘、膝与下颌处,还腰间的……暗器伤。”
提及暗器伤,周围的空气一下骤降了十来度,本来就寒冷冬日户外,此刻更是冷得叫人受不住。
“不对,你忘了提,还有她胸前的掌伤。”
付荣抖得更厉害了:“……是,是属下忽略了。”
哪来的掌伤?
又不是他打的,将军这死人一般的瘆人语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晟站于廊下,檐瓦打落的阴影令他眼底没有一丝光亮:“在数日前,我找了一个身强体壮的蛮夷试了,同样的伤,同样的位置,同样经历了那样一场劫难,你猜,他现在如何了?”
付荣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回答将军的问题了,完全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的想要答案,哪一句是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之前,他就凭感觉回答了一句,估计是错误答案吧,险些就没能活下来,若非他机敏反应快,补答了一句……
不敢答,但是又不得不答:“他……死了?”
“对啊,死了。”宇文晟点了点头。
眼见将军又在吃饴糖了,这种场面近来时常出现,但每一次付荣都觉得既古怪又惊悚。
他不懂将军是什么养成的这种习惯,但下意识他认为他的改变来自于夫人。
强忍了几天,付荣终于鼓足所有勇气,冲口而道:“将军,夫人必然会洪福齐天的,陌野既掳走了夫人,只当是有利可图,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夫人重伤不治,失去用来要挟咱们的重要筹码。”
“可杨崮他们说,她不见了,是自己逃走的,你认为这事值得相信吗?”宇文晟又问。
付荣艰难地张口:“呃,这事……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天哪,他如果有罪,请让他上战场杀敌吧,而不是让他待在这里,跟明显精神不大正常的将军聊一些明显很危险的话题。
他担心,他真会活不过下一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