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明皱眉看着一地的碎片,过得一会,目光缓缓移动,瞥向旁边一脸惨白的王城宫女。那女子本就簌簌发抖,一见他目光森冷,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哽咽着磕头认罪:“镇明大人……是属下的错!求大人责罚……”
镇明没去理会,怔怔看了一会那堆绿荧荧的碎片,忽地一叹,轻道:“这是怎么回事?青铜的鼎你是如何失手砸碎的?”她不过是个小有修为的半神,与凡人其实无异,怎可能空手将青铜鼎弄碎?何况,那鼎是……
宫女颤声道:“属下……今日做工……见鼎上落了积尘,便一时多事去拂拭……谁想它……着手就碎了!求大人责罚!此事属下绝不敢推脱!”
着手就碎了……镇明心中似被什么物事撞了一下,猛然一惊!多少年了?这鼎上次碎裂是在什么时候?今次,又是什么灾祸上身?他只觉背后寒渗渗地,脑子里有些晕眩,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的那个方向……
“大人……?”那宫女见他脸色恍惚,沉默了半天都没说话,不由怯怯地问了一声。
镇明淡然道:“不关你的事,无须恐惧。下去吧,以后别随便进我的卦房。”
他蹲下身,伸手慢慢捞起一块青铜的碎片,手指在那些平滑的切口上抚摩。它碎得极快,因为切口异常光滑,那宫女果然没说谎,这鼎,是自己碎开的!他恍惚着发了会呆,终于还是用袖子将这些碎片拢了起来,随意一挥,再展开时,那些碎片又组成了一个完好的鼎。
龙骨命盘算不出任何前景,他的翅膀被人束缚了住,失去占卜这一能力,他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这鼎,上次自己裂开,是在千年之前了,在惊天之战的前一个夜晚——第二日麝香王就死在曼佗罗地下冰城!
纵然知道将来的是大祸事,他却毫无应对办法,前方是迷雾,失去占卜这双慧眼,他也一样惶恐无措。
他呆呆地盘膝坐在龙骨命盘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身后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司徒低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昨晚叫我们一大早去大殿,你自己却躲这裏清闲,这算什么?”
镇明一惊,急忙回头,刚想责备这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狐狸精,他竟然一声招呼就不打直接进入卦房禁地?!却听司徒奇道:“咦?这鼎……这么破烂的鼎,你居然还在用?”
镇明吐出一口气,将青铜鼎放去案上,说道:“越是古旧的鼎方有神力,神界宝物,你如何能看透其中奥妙。”他转过身去,看着笑吟吟的司徒,又道:“我说的是今晨卯时三刻在大殿相会,现在还不到二刻,你来这裏做什么?”
司徒却不理他,走过去用手拂了拂那鼎,轻道:“奇怪,这东西好生眼熟!莫非是……”
“是,它是依祸鼎,你说对了。”镇明往门口走去,继续说道:“只要在裏面种下我的头发,那么与我有关的所有祸事我都可预先得知。这原是神界封印的禁物,但难不倒我。你还想听什么?”
司徒转转眼珠,笑道:“原来如此,你知道了什么祸事?神不守舍……连什么时辰都忘了。现在早已过了卯时,已经辰时二刻了。你到底还要我们等多久?”
镇明难得有些狼狈,头也不回,径自往大殿那里走去。司徒快步跟上去,又笑道:“你不觉着奇怪么?四方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都没动静了,白白守在王城,万一他们根本不来却又如何?祸鼎到底呈现了什么象征?”
镇明心下又是一惊,胸腹之间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剧痛,背上激起一片冷汗。他强压下去,冷道:“什么也没有!你忒多疑!”
眼看大殿就在前面,殿前却是空荡荡地一个影子也无,他一怔,听到身后司徒压抑的笑声,登时明白过来到底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卯时三刻根本没到!难怪荧惑辰星他们都没来!
镇明有些恼怒,更多的却是恼自己。他怎会变得如此心不在焉?一句话就乱了方寸,一个诡异的笑就乱怀疑。到底……到底要有什么祸事发生?四方那里迟迟没有动静,派出去的探子没一个有消息,占卜的力量被克制,依祸鼎突然的碎裂……这些难道还不算异相?!
他分明是在自欺欺人!将要发生的祸事,他却是连想也不敢想,第一次如此害怕面对某种真相。宁愿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宁愿认为是自己的多疑。
“麝香山……”司徒忽然开口,那三个字却让镇明的心都落了下去,“麝香山那里不知道如何了?事情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若不放心,何不自己回去一探究竟?”
镇明急急打断他的话,说完之后,自己却愣住了。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司徒淡淡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轻道:“谁说我不想回去?但我只是怕自己会后悔罢了,我不想日后被我姐姐看成懦夫,更不想被牡丹指着鼻子骂我背信弃义。”
镇明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我收回我的话。司徒,你是好样的。”
司徒呵呵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风鸣,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二人脸色均是一变!——这是无尘山狐仙的开道之术!
两人想也不想,拔足便向响声处奔去,刚跑两步,就见旁边辰星与荧惑正赶过来。
“那是什么声音?”
辰星跑得最快,一面大声问着。
没人理他,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往中庭跑去。刚踏进去,就见一道剧烈的红光从天而降,仿佛直劈下的巨雷一般,空气急剧地流窜起来,在雪白的墙上渐渐形成一个旋转的旋涡。那面墙在下一个瞬间居然变得如同活好的面团,从正中陡然裂开一道大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裏面传出一个女孩子的急切哭声!辰星他们都是一怔,司徒的脸色却大变,几步飞奔过去,双臂剧伸,从裏面一把扯出一个人来!
“牡丹?!”他失声叫了出来!她翠绿的衣裙上沾染了数点巨大的血迹,脸色惨白,双眸里满是痛苦焦急的神色,泪水早已打湿胸口。
她一见到司徒,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却一把推开他,挣扎着奔向僵硬的镇明,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快!快去麝香山!非嫣她……非嫣她……”她呜咽了半天,看上去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镇明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非嫣怎么了?”
牡丹被他的眼一看,无端多出了一些精神,颤声道:“白虎来袭!还有一个厉害得和鬼一样的女人!非嫣她为了保护我和炎樱,开道要把我们送回来……但那个鬼女人却一掌打伤了她!只有我被送了回来!你们赶快去啊!快去救……救……她们!”
话说到后来已是断断续续,她一张脸已经白得几乎透明,连唇都青了。牡丹猛然晃了一下,往后栽了下去!司徒一把接住她,飞快地搭脉,脸色登时铁青,目光里又是震惊又是暴怒。
“好了……我的好姑娘,别怕……我在这裏……”司徒柔声安抚,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转身就要走,牡丹昏昏沉沉地,还执着地拉着镇明的衣服,连声说着:“快去啊……她快死了……你快去啊……!”
司徒扶住她的后颈和腰,只觉她浑身都在发抖,方才搭脉也已知道一番惊吓奔波让她动了胎气,心下大乱,只能胡乱地往她体内输气,希望减少她的苦痛。眼见她裙摆下面飞快地被染红,司徒只觉眼底一阵热辣。
牡丹颤抖地抓住司徒的领口,奋力抬头,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我没有怕……司徒!可是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司徒将她的脑袋按向胸口,轻道:“对,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别担心……有我在呢……你暂时闭上眼睡一会……我陪你。”
他再没有犹豫,抱着她就往自己的寝厅奔去,刚跑几步,忽地回头冷道:“你们先去,只管救人!谁要再敢与四方他们起任何冲突伤了我姐姐,我有生之年都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