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着雍君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说:“当年吾师说我执迷不悟,落笔气象有偏。我心中不服,因此发誓要画出亘古未有的地狱图,并且在人世间呈现开来。此等用心,可谓人中魔类。”
“着雍君这等坦诚,一向最为我敬重。”阏逢君言道。
“画师落笔,并非眼中所见,而是心中所成。”着雍君迈步经过那些呆滞失神的寻常百姓时,笔锋勾勒、水墨晕染,身后竹箧有画卷飞出,凌空悬挂,几十名百姓被直接印入画中。
只是与原先呆滞失神不同,这些寻常百姓在画卷中的模样,却是惊惶恐惧不一而足,呈现出各种神情动作,栩栩如生。
捻须沉吟,着雍君看着新近完成的画中,谈不上喜悦,随便多添几笔,画中人物或是肢体断残、或是遭受火焚,看似悄然无声,但阏逢君却能感应到一阵阵凄厉惨叫回荡识海。
这位着雍君的术法以丹青绘画为基,玄妙深奥。他未必在争斗厮杀上有多厉害的表现,可他法术诡异难测,甚至能够通过写真绘形,将活人封入画中,任其摆弄折磨。
像是对自己新绘画作不太满意,着雍君轻松叹息,抬笔一挥,画卷之中化作一片火海,焚灭所有,回荡识海惨叫声迅速断绝,被封入画中的几十人死得不剩半点余烬。
阏逢君冷冷旁观,在对方作画时不发一语。着雍君杀完人后主动开口:“好了,该办正事了。你是想要重现此地战斗?”
“正是。”阏逢君点头。
“可我看此地情形,必是高手相争,我未必能完全绘制成图。”着雍君环顾四周。
阏逢君补充道:“我来‘捕风’,聚引气机;你来‘捉影’,摄韵成图。如此定能重现先前战斗。”
“那你可以开始了。”着雍君没有废话,几下弹指,竹箧中画卷飞出,自行展开,手腕微动,似在酝酿。
而阏逢君抬起双臂,衣袂鼓荡,沛然玄风流转上下,随即扩散开来,却没有扰动外界丝毫,连尘埃砂砾也不曾动弹。
玄风精微,如扣入无形脉搏,从中探出残存于此的过往痕迹,宛如深入滚滚洪流,捞出一条锦鲤。
捕风功成,阏逢君两指捻住一团精微气机,朝着着雍君笔尖弹去。
笔锋染墨,着雍君当即挥毫,画卷铺陈,化入天地之间,方圆废墟恍惚间恢复原貌,一片屋舍俨然。
飞身来到内院,就见饕餮正在与张肃对峙,一旁还站着江楚流,一切事物静滞不动,如处画中。
“果然。”阏逢君看着与程三五一模一样的面孔,神色越发凝重。
“不要被皮囊形貌所骗。”着雍君也一同来到院中,抬笔指向饕餮:“此人恐怕已经不是昭阳君了,我落笔之时感应到一丝极为古老的气息,与我此前远远见过的那位莽汉武夫截然不同。”
阏逢君没有应声,抬手虚划,景物瞬变,张肃已经被扭断四肢倒在墙角,江楚流身受重伤,他后方正站着一人。
“他就是闻夫子?”着雍君手中笔管不住颤跳,宛如活物受惊。
“对。”
阏逢君死死盯着闻夫子,回忆起一个多月前,自己率领十太岁中另外两位,还有隐龙司三尊,外加七十多名内侍省高手,不断试图围追堵截。
最后一路向北,跨越大漠,直抵瀚海之滨,双方正式爆发一场激战。
那一战惊天动地,阏逢君毫无保留御使八极罡风,屠维君解放泥丸禁制,入狂放手厮杀,旃蒙君现出白象原身,奋动万钧巨力。
更有隐龙司三尊,以七宝华盖遮天、伏龙金桩锁地,布下结界阵法,试图隔绝闻夫子吞吐天地之气。
可即便做好种种布置,最终仍是一场惨败。
这位东海圣人身法之快,罡风追之不及;掌功之强,压得白象屈膝;招式之精妙高绝,打得全无理智的屠维君嚎哭求饶。
至于宗室出身的隐龙司三尊,每人挨了闻夫子一耳光、一脚踹。
最终,七宝华盖崩碎、伏龙金桩断折,瀚海翻起百丈波,远山摇落万顷雪,闻夫子大摇大摆离开战场,留下一地狼藉。
已有先天境界的阏逢君,从未体验过这种惨败,与闻夫子交锋,让他领略到何谓“无能为力”。
阏逢君收敛思绪,抬手虚拨,看着饕餮与闻夫子几番交手的场面。即便是能够将此地院落化为废墟的太古大凶,面对闻夫子同样落入下风。
“这个闻夫子……真有这么厉害?”着雍君看着闻夫子一掌将饕餮按落,不由得问道:“据我所知,东海圣人这个名头,其实是他泛舟出海、遁隐出世之后,洪范学府为表尊崇之意所立。其人乃一代儒宗,终究是以教化为本,并未听说他武功有多高。”
“洪范学府乃是武儒首宗,闻夫子武功只高不低。”阏逢君沉声道。
“我当然明白。”着雍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笔管狂跳不止,似乎是什么预兆:“可他现在这种本领,莫说当下,放眼古今千年百代,又有几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也觉得有异。”阏逢君见识过百年前,拂世锋协助太祖皇帝与刘玄通的激战,当时闻夫子尚且不是刘玄通对手,可如今闻夫子的修为,只怕已经远胜昔日的刘玄通了。
阏逢君抬手虚划,光影几变,最后看着拂世锋五位掌令齐至,虽然捕风捉影之法只能重现光影,听不见他们所言为何,但光是看见五位掌令形容相貌,便已是前所未有的收获。
看着饕餮挣脱束缚,正要与闻夫子决一死战之际,腰间横刀突然飞脱,裹挟炎风贯穿自己胸膛,阏逢君见状喃喃道:
“炎风刀法?莫非这就是程三五制约饕餮的手段?”
此话刚落,着雍君手中笔管直接断折,眼前景物转瞬消散。
“到此为止了。”着雍君取出巾帕擦拭鼻血,脸色也骤然变得惨白:“一口气窥探这么多高手的过往,我估计要歇好几年,往后没事别来找我。”
“多谢着雍君。”阏逢君取出补益元气的丹药给对方,微笑问道:“就是不知能否将方才拂世锋那几人画成图形,以便我等探查?”
着雍君不情不愿,取出几张纸,随手一抖,上面就浮现拂世锋五位掌令的形貌。
“仅限于此了,拼命的活我可不会给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