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失德,国之大忌!”太后把炕桌拍得惊天动地,“再纵着她,回头连奉天殿的房梁她都敢拆!”
皇帝听崇茂传达太后的意思,未置一词,挣扎了很久才决定来一趟。劝皇后收敛些,虽然知道不会有多大成效,不过是尽个意思。本来以为她白天脑子能清醒点儿,谁知进门就碰见这出,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站在中路上,愁眉苦脸看了半天,最后转过身,又回西海子去了。
太多的愁绪,糟蹋了这明媚的春日。宫里鸡飞狗跳的时候,提督府上倒是一片祥和。肖铎借口处理漕运,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去司礼监了,批红的事也看得不那么重了,还是朝廷妥协,把票拟送到府上来,开了大邺私宅理政的先河。
他坐在槛窗下蘸朱砂,勾勾画画心不在焉。风吹树摇,托腮静看,淡然问大档头,“我吩咐的事都办妥了么?”
佘七郎应个是,“三十四个都是靠得住的亲信,已经埋伏在去碧云寺的路上,只等皇后娘娘凤辇一到就动手。”
他点点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宫眷出宫的机会,错过恐怕抱憾终身,所以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了。命人扮成乱党,少不得杀掉一干宫妃。人死得多了,注意力便分散了。他要把音楼劫出来,后面的事实在顾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在宫里出的那些事,一桩一件传到他耳朵里,他早就被凌迟得只剩骨架,喉管有没有彻底割破没什么差别了。
提笔狠狠往下一捺,他说:“要有万全的准备,接了人往西去,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佘七郎迟疑了下,“督主……属下们粉身碎骨追随督主,可这事还要请督主三思。半道上劫杀,和屠宫没有两样,万一哪步出了岔子,便是泼天巨祸。”
他抬了抬手,“不必再议,目下这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我经不得耗,她也经不得。”
人能痴迷到这程度叫人纳罕,入情像饮酒,有的人浅尝辄止,有的人却甘愿灭顶。很显然,督主属于后一种人,劝已经不起作用了,越劝越不可自拔。
风卷过案头,把澄心笺纸吹得飒飒作响。檐下一溜脚步声到了门上,曹春盎呵腰道:“彤云姑娘从宫里回来,在外头求见干爹。”
他搁下笔叫进来,彤云进门纳了个福,笑道:“许久未见督主,督主这一向可好?”
他点头,“都好。见着你主子了?有话带出来么?”
她应个是,把她主子嘱咐的话一字不漏全回禀上去,“照着路数来,似乎是个万全的主意。只是奴婢听了心里难过,好好的人,装疯卖傻叫人按着,实在受了大委屈了。”
一抹愁云浮上他的眉梢,他微微发怔,靠在那里不说话。上回匆匆见了一面,知道她不至于真的发疯,没曾想是这样算盘。这丫头真沉得住气,明明早该打发人知会他的,却一直隐瞒到今天,是不是对他没了信心,已经不再指望他了?
他心头悲苦难言,佘七郎却大喜过望,“这是个万全之策,皇上疑心极重,哪怕再多的嫔妃被劫,只要皇后在内,必定要往督主身上牵扯。若是照着娘娘意思办,戏演得以假乱真,皇上就是发难也摸不着首尾。”
他喟然长叹,撑着额头道:“叫她受这么多苦,是我无能。”
底下三人面面相觑,彤云忙道:“主子说了,只要能和督主在一起,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她自己知道,光靠您使劲儿成算不大,要她自己出幺蛾子才能破这个局。督主明白主子的心就成了,先苦后甜,往后有的是时候来补偿她。”
他不言声,凝眉思量了会儿才对佘七郎道:“既这么,先头的计划暂且搁置。浴佛节那天是我伺候,她要做什么,我也好从旁协助。”言罢摆了摆手,“你们都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人都散尽了,午后的日光懒懒照进来,落在伏虎砚台上。
他起身绕室踱步,渐次沉淀下来。现如今是彻底看透了,权势对他来说不过如此,即便万万人之上,依旧是个替人卖命的奴才。只要她能从宫里脱离出来,他一定带她远遁。这些年该受的苦受够了,该享的福也享尽了,宫廷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益处,唯一的收获就是救下了她。他穿蟒袍,系玉带,顶的是太监的头衔,所幸她不嫌弃他,才能成就这么一段姻缘。
瞻前顾后太多,幸福从指缝里溜走,待要抓紧却来不及了。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定要牢牢把握住。他蹙起眉思量,大小琉球的进犯为他提供了好时机,朝廷派出去的使节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蠢物,倭寇依旧会在海上兴风作浪,最后出兵也是必然。太平盛世受限制太多,乱世里却有逃出生天的希望。一艘福船上混进个不起眼的小兵,离开了大邺疆土便天大地大,所以眼下只要助她把戏演好,他们甚至可以带上身家走得不慌不忙。
他走回去,仰在躺椅上悠悠笑起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丫头是员猛将。叫他痛过、悲过又重燃起希望,这个浴佛节,变得前所未有的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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