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举着蜡烛细细端详斓丹的脸,时不时用一根钝银簪轻戳脸上的某个穴位,问她疼不疼。
斓丹摇头。
老头皱眉,不甚满意地说:“这样也罢了,无非还需多些时日才能控制表情。”
斓丹无所谓,这些天她茫然失神,又包着层层纱布,自然整日面无表情,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听了老头的话,她还是尝试着皱眉,很用力才只轻轻蹙一蹙眉头,嘴巴更是只能微微动下嘴角。她连自己现在的长相都不好奇,能不能做出表情更不值得挂心。
“你可以去见他了。”老头厌倦地放下烛台,解脱道,“我也可以走了。”
老头对她的态度,这些天来丝毫没有改变,仍旧那么鄙视和讨厌。斓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踏实,至少他表里如一,毫不掩饰。
“无论如何,谢谢你。”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道个谢,这是这些天来,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头听了,悻悻一撇嘴,“你倒别急着谢我,只怕将来有想把我挫骨扬灰的时候。”
斓丹轻轻一笑,只是个很淡的笑意,嘴角都没能牵动,摇摇头。她明白,他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而且不管自己心意如何,他还能忠人之事,令她敬重。
反而,她有些担心他,他只负责为她改变容貌,对整件阴谋而言,他只是个局外人,正如当年的她一样。希望……他能平安脱离。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希望你经此一难,再世为人,能放聪明点儿!”
斓丹听了竟然想笑,没能成功,老头说话和他的银针一样,精准凶狠。
她的确算得再世为人,却连喝孟婆汤的资格都没有,很多很多她想忘记的事,在这些天里,越来越无法逃避。
秋日午后软暖的阳光从小殿的窗格里照进来,申屠铖就站在那一地光线交织成的花纹暗处,拉着她的手。她仰头看他,他长翘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映成金色,深深的眼瞳却在睫毛的阴影下,幽深无底。
“丹阳,”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我太喜欢你了,想和你毕生相守,唯此一途。”
月华殿的丹阳公主,听见的是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乱葬岗的无名逃犯再回味这句话,才明白,申屠铖想说的只有最后那句,唯此一途。
她应该聪明点儿了吧?
这会儿才分辨出他哪句真,哪句假。
“今晚,他就来接你走。”老头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了些叹息的意味。
斓丹听出来了,也懂。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能冒这样大的危险救她,难道还能接她去享福么?她只是想不通,她还有什么值得这人费这么大的心思。
斓丹从草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小布包,她没有行李,二姐来过之后,她收起了二姐给她的祭品,算是她唯一家当。
开门出来,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小雪,草房屋檐点了盏昏昏欲灭的风灯,是周围一片乱坟里唯一的光亮,正因为这一点点的光亮,让被丢弃在这裏的孤魂野鬼显得格外凄惨悲凉。
斓丹径直走到一座坟边,放下布包,裏面是早已干硬的粗糙点心。
“三哥,九哥。”她哽咽了一下,沉默了这么多天,她怕她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你们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泉下有知就指引我完成心愿,至少……把你们迁入像样的坟茔,入土为安。”她欠他们的太多了,能补偿的,也就这么一点点,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是啊,入土才能为安,她这没有入土的,怕还有无尽拖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