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平平……乏善可陈……庸庸碌碌……饭坑酒囊……”
初春时节,梅雨霏霏。在位于梅森的洛林工业者联盟理事长办公室里,魏斯接连翻看了两大叠求职登记表,乍看人才济济,能入眼的其实寥寥无几,更要命的是,这还是经过HR团队筛选提交上来,如此不由得引人遐想:难不成这群HR天生眼瞎,把条件好的给筛了,留下的反而都是差的?
秉持“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处事原则,魏斯又要来那些被刷掉的求职登记表,本以为会发现几条“漏网之鱼”,可是拿过来翻了翻,发现这些更是没办法看。有的,字迹难辨、不知所云,有的,答非所问、莫名其妙,还有的,只简单填了个人基本信息,技能、特长、资历、想法这些全是空白。他一边看,一边用拳心捶脑门,为了避免错过那种有技术、有经验但不善文字或是不会写字的技术人员、熟练工人,魏斯还特意叮嘱过负责招工的团队,要求他们在收集信息的时候提供无偿代写服务,更不得以谈吐、表达作为评价求职者的主要标准。
纵使如此,几个月来“招兵买马”的情况还是不尽如人意。
看过了最新一批人员选聘资料,又翻看了最新一期财务报告,魏斯不免有种浑身是力却试不出来的感觉。这干实业跟指挥部队作战有相似之处,既要探察敌情、制定策略、调动士气、布置补给,更要注重平日的积累——兵员素质、士官作用、军官能力以及部队的默契度、坚韧度,都取决于训练磨合水平的好坏。两者亦有本质差别,就说作为部队指挥官,通常情况下三不必去操心兵员补充和辎重来源的,最多只要管好辖区的补给配置、运输,干实业却需要决策从头到尾各个环节,虽不至于事必躬亲,但每个细节都要了解、掌握,在运作体制还未步入正轨之前,设定规则、敲定流程这些还是得事无巨细的进行关注。现如今,那些金融机构和财团虽然源源不断的提供资金,但这些终究是有代价、有成本的钱,在这个还没什么债转股概念的时代,借来的钱,到头来还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早在秋冬之际,在克伦伯·海森工厂、怀斯实业等几个主要成员企业牵头,洛林工业者联盟组团就已经展开了大规模的人才选聘。要做到范围广、操作实、筛选细,耗费的人力和资金可不是小数目,加上他们是以优厚收入条件吸引优秀人才,整个人才工程的投入甚至可以跟运河项目相提并论。这么一大笔支出,若是就此分摊到洛林工业者联盟的各位老铁身上,就算多数人可以咬牙挺下来,也难免会对正处于起步阶段的合作发展大局产生难以估量的副作用。因此,除去在联盟成员缴纳会费中提取的人事费用,缺额部分由克伦伯海森工厂先行垫付,后期再按各成员企业实际招募人才数量确定分摊金额,条件好的一次性付清,条件有限的允许分期偿付。
在办公室闷了大半天,好歹将各种报告、资料都看了一遍,尽管没有看吐,但持续烧脑,感觉急需出去降降温。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那又何妨?洗漱梳理,整好衣装,穿上外套,拿出长伞,自个儿到街上去透透气。
梅森是洛林联邦州的首府,人口众多、经济繁荣,作为城镇,它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是作为城市,它还是个“新丁”——工业不及北部的华伦斯,军事价值不如西南部的斯利恩,文化底蕴更不能跟古洛林的千年王都埃尔斯特相提并论,若不是横贯联邦东西的铁路大动脉西起于此,人口和经济在大工业时代进入了爆发期,州首府哪能轮到它?
也正是得益于铁路干线的巨大经济和社会作用,这座城市后来居上,只用了短短半个世纪就发展成为洛林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二十万人口级的大城市。前一次大战,战火将原先的州首府夷为平地,战争结束后,洛林人索性将首府搬到了梅森,在那之后,它妥妥的站稳了洛林政治和经济中心的位置,亦是核心交通枢纽和医疗、教育资源最为集中的地方。在这裏,宽敞的街道、整齐的建筑以及干净整洁的市容市貌,所有的一切,无不展现出大工业时代的蓬勃生命力……
雨中漫步,适合散心,亦适合思考人生。创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胜在有明确的目标和规划,只需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边走边审时度势地进行部分调整,不出意外,总能够走到成功的彼岸,而感情却像是另一个维度的事物,所谓的目标和规划都抵不过一个“随缘”。龙·克伦伯·海森先生从巴斯顿军校毕业两年有余,战场上摸爬滚打、险象环生的经历不用说,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也都见识过了,唯有男女之情,从前世到今生都还是一张白纸,属意的有缘无分,无缘的不去牵强,以至于他有时不免自问: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命格?
走着走着,魏斯注意到街边屋檐下有不少穿着破旧大衣、戴着破烂帽子的男子,他们或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或聊天,或发呆,这种情形在战前和战时是较为少见的。在魏斯看来,战后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经济社会发展进入了一段符合历史规律的低迷期,军队大规模削减开支、裁撤兵员,导致军工及相关行业订单锐减,大批工人失去工作机会,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增多……几乎所有转入战时体系的企业都必须寻找新的定位——是重操旧业、循规蹈矩,还是借机转轨、谋求突破;那些失业或濒临失业的人期盼一份稳定的新工作,而工作相对稳定的中高端人才——管理者、工程师、技术员等等,除非靠谱的跳槽机会,否则能不变就不变、能不动则不动,只有少数人敢于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主动寻找新的机会,这其中不乏有能力、有抱负、有性格之人。只是,要从茫茫人海中挑选、甄别这些精英人才可不容易。
街边这些无所事事的男子,想必是工厂裁员、停产甚至倒闭所致的失业者,他们在这裏打发时间,顺便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来招揽临时工。很难说他们之中一定没有优秀人才,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去洛林工业者联盟填写过求职登记表,由于没有相应的技能或是经验、能力不足而被略过。
偌大的梅森也有工会,冶金业工会、纺织业工会、加工业工会、运输业工会以及一些较大规模的工厂工会,这些工会组织各自独立,有的运转高效、作用显着,有的管理松散、聊胜于无。此外,梅森工会联席会议扮演着总工会的角色,常年为本地工人争取合法合理的权益,在历史上亦组织过罢工、游行等大规模活动,但在这种具有普遍性的战后萧条期,他们的各种努力收效甚微。
走过一个巷子口时,魏斯看到一群穿着朴旧的孩童叽叽喳喳、连蹦带跳地往巷子裏面跑,他驻足观望,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小杨教授么?在对面的巷子口,她抱着一个大纸袋,弓着腰给孩子们发东西。这些孩子,大多身形瘦弱、面有菜色,而她面带微笑,将烘饼和酪干之类的熟食发到每一个孩子手里。
魏斯穿过巷子走了过去,直到他走近,小杨教授才发现了他。
“你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魏斯笑着说,“我看到了伟大的母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