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听得仔细,那人来了兴致,说:“大家都知道,那时候是乱世,多股势力打的不可开交,不说你各个党派之间的矛盾,就是自己人也在勾心斗角,这将军虽然仗打得好,但大老粗一个,在军营里习惯了,说话直来直往没有心眼儿,发家以后做了几年土霸主,横行霸道,把人都得罪光了,很快就被人拉下马。”
“这事在当时很轰动,我爷爷奶奶也去围观了,说是军队来了大批人马,把整个房子都包围起来了。最后把孔将军全家大小全压到门口,连佣人都一起绑了,领头的那个洋洋洒洒念了数十条罪状,最后说道:‘孔将军,你做的事你自己心裏知道,这罪行,你多少条命都不够赔!风光这么多年你也折回本了,下去见到阎王可别喊冤!’然后一挥手,道:‘全都杀了!’”
有人插嘴问:“拿枪扫射的?”
“问这话就蠢了吧?当时可是打仗,弹药多紧缺,谁会用弹药来解决他们?”那人道,“全是用刀捅的!”
在座的几个女职员皱起了眉头。
那人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你看看这办公楼的占地面积你就能想到那将军府有多大了,全府上下多少人啊!当时那个惨啊!行刑的都是士兵不是刽子手,也没经验,就拿着刀乱戳,一刀戳不准地方,人死不了,刀却能带着肠子一起出来,那颜色形容不出来……”
“有什么形容不出的?”我指着一个女职员饭盒中的麻辣肥肠道,“就跟这个一样吧?”
那人道:“差不多。”
女职员脸色发白,把肥肠推到我面前:“这个我还没动,你想吃么?我请你吃。”
我一边吃肥肠一边问:“然后呢?”
“哪还有然后啊,正常人谁经得起那几刀,几十个人血流成河哀嚎连天,可是肚子都被戳开了哪还有活路,抽搐了一阵就全死了。”那人用手比划着道,“他们死的地方要算起来,应该是在我们办公楼的西门那里。”
我问:“这孔将军没有后人活下来?”
“孔将军就一个女儿,据说在这之前就死了,年纪轻轻的也没有留下孩子,哪还有什么后人!”那人说,“不过,从那之后,这裏就开始闹鬼了,每晚屋内都传来人的哭声,男女老少什么声音都有,幽幽恻恻的好不瘆人!所有人都说是孔家人死不瞑目在作祟。后来那领头的那人带着手下住了进去,鬼怕恶人,这些鬼都是被他们杀死的,他们住进去以后,这屋子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再后来战争白热化,这帮当兵的又去打仗,房子也就没有人住了,屋子又继续开始闹鬼,百姓向当地的政府要求请和尚念经,但当时政局正乱,谁有空管这个。但是说来也奇怪,当时兵荒马乱,多少人流离失所,这块地一直空着,屋子什么的都好好的,却也没有人住进去。”
“这也难怪!”我说,“房子都需要住人,你人不住进去,难免会有些脏东西进去把地方霸着,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屋。人和这些东西的磁场会相互干扰,一靠近就会难受,产生警惕性。”
众人向我投来惊羡的目光:“你懂的真多!”
我谦虚道:“一般一般。”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这些都是貔貅边听边告诉我的。
“后来这鬼屋名气就大了,遇到文革,那时的口号是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红衞兵们不信邪,冲进来砸屋子,结果人进来以后就出不去了,在屋子里绕圈子,最后每个人身上还都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红痕,出来一对比,那些红色痕迹居然都一样大小,长长的鞭子印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红衞兵们回去没几天,红色痕迹就开始溃烂流脓,有见过孔将军的人说,孔将军生前最喜欢用鞭子抽犯错的手下,他使鞭子抽人有绝招,鞭痕的大小长短都一模一样。
“这下那些红衞兵也怕了,再没有人来动这将军府。”
女职工们也听得入了迷:“再然后呢?”
“当时这边有一个小混混,姓朱,叫朱大,为人好吃懒做,原来一直畏畏缩缩见谁都没有底气,后来红色风潮一刮,朱大仗着主上三代贫农,腰板直了,说话声音也粗了,做事也火爆了,彻底露出了流氓底气,见谁不顺眼就批斗,迅速成为红衞兵的领军人物。朱大听说了这事,觉得是个可以表现的好机会,把那些红衞兵骂了一顿,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将军府。
“这宅子怪事太多,朱大表面上说着不怕,心裏还是没底,在靠门最近的大堂坐到了三更。说也奇怪,到了这会儿,却一点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朱大心想,常言道鬼怕恶人,现在自己称霸一方,再厉害的鬼也要让自己几分。于是放下了心,趴在桌子上睡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几点,却被一阵恶臭熏醒,那臭味像是什么东西高度腐烂的味道,令人吻着就想作呕,于是朱大知道,这屋子开始不对劲儿了。”
“还有另一种可能。”臭味这事我最了解,家里两个人头就能把我熏死,我插嘴道,“说不定是他冰箱坏了。”
“哎呀,那时候哪有什么冰箱!”那人说,“而且大家都知道,有钱人家的大堂很是讲究,不仅要宽敞,还要朝阳通风,怎么会有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股恶臭经久不散?
“朱大正在疑惑,忽然汗毛竖了起来,听得耳边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那声音近在耳边,却瞧不见人,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声凄惨,笑声阴森,中间念念叨叨的重复说着三个字,幽怨又狠毒,令人毛骨悚然!
“她重复的次数太多,朱大很快就听清了,那三个字是‘为什么’。
“朱大被这诡异的情况吓得腿软,但他当初自己逞强进了将军府,要是吓得爬出去以后肯定颜面尽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就要毁于一旦。于是朱大壮着胆子念了一句‘主席万岁’,大喝一声‘什么人在装神弄鬼’,从大堂偏门走出,循着那女人的声音往前走去。当时月黑风高,大堂前面的两棵镇宅子的大树的树叶被风刮得呼呼作响,那女人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尽管朱大一路提心吊胆,身边除了那声音越来越大,臭味越来越浓,却再没有别的怪事发生。
“朱大最后停在了一个房间前,只是站在门口,朱大就能确定那股恶臭是从这个屋子传出来的。此时那股恶臭已经浓郁到让人无法忍受,朱大心裏想着要跑,手却不由自主的推开那房间的门,几乎是同时,那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这间房很大,应该是孔将军家人的卧室,裏面值钱的东西都早就被人抢走变卖了,就剩一张塌了的床,芙蓉帐落了一层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朱大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鬼使神差的,目光落在床的旁边,墙角那里的墙壁和其他墙壁的颜色不一样,明显是后来砌上去的,朱大走到墙边,那股恶臭味更让人无法忍受,再用手敲了敲,发现那墙壁竟然是空的!
“朱大来这院子之前身上就带了铁棒防身,这会儿拿出来用力砸向那墙壁,没几下就将墙壁砸出个洞来,朱大往那黑乎乎的洞里一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裏面埋着一个女人!
“朱大再不敢动,等到了白天,从外面叫来人,把墙拆了,把女人的尸体抬了出来,这女人的身体已经溃烂,看不出本来样貌,奇怪的是,那些溃烂的皮肤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类似于当初红衞兵进来将军府身上曾经出现的奇怪鞭痕。
“据说那朱大回家以后,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孔将军对他说:‘这次我之所以不伤你,是因为你叔叔当初在我家做工,受到牵连和我家人一起横死。要是你下次再来,我不会再放过你!’从此以后朱大再没踏进那将军府一步。偶尔也有胆子大的再往将军府裏面跑,都被吓了出来,久而久之,就再没有人敢进去了。”
我问:“那女人是谁?”
“据说是原来将军府里的人,但都隔了那么久,脸也花了,谁认得啊!”那人答道,“有人猜那女人是孔将军抢来的,糟蹋了以后怕人发现,就填在墙里。但又有人反驳,说他堂堂一个将军,杀过的人不下数百,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粗人,要不然也不会口无遮拦引来灭门之祸,怎么会做偷偷摸摸杀人这种细致活儿?更何况,凶手杀了人不是都希望把尸体扔的越远越好,怎么会砌在卧室的墙里,难道不觉得晦气么?于是这事就成了个无头悬案。”
“净胡扯!”有职员插话道:“哪有那么悬,现在将军府不也没了么?”
那人道:“我还没说完呢,后来改革开放,这一带的房子全都动迁翻修了,唯独这间没人敢动。这可是黄金路段,又是这么一大片地,政府要创收,可不会让他白白空着,于是市长大笔一挥,拆了建办公楼。”
有人问:“这次就成功了?那些鬼魂没有闹?”
“哪儿能啊!当然闹了。当天几个司机开着推土车去推将军府的门。其中一个司机是我哥哥的小学同学,他说当时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看见几十个破肠开肚的鬼站在门口,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军服,腰上别着个鞭子,对着司机怒吼:‘有我老孔在此,谁敢动我府上分毫!’那司机觉得不对,用对讲机和上级汇报情况,上级打着哈欠说那是司机眼花,让他赶快推了,还有后续工作。于是司机们眼一闭,把推土机开过去,把那大门推倒了,据说开过去的时候所有司机都听到那孔将军骂:‘奶奶个熊,你们还真推!给我等着!’再下来看,那车全是鞭痕。”他望向正在吃麻辣肥肠的我,不满的问:“你听着呢么?”
“听着呢。”我说,“不仅听,而且我还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所有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我说,“任何钉子户都阻挡不了拆迁的步伐!”
所有人都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这写字楼就建起来了,不过因为这地方太邪,生意人又对这东西最讲究,所以写字楼建好了一直没人愿意租。直到市里招商引资,龙达企业要来这边开厂,市长带着符庆城来这裏转了一圈,当天请了不少僧人在附近念经。符庆城又是外地人不了解情况,对这写字楼非常满意,顺利看完,当时就敲定了。”那人叹了口气道,“他光看这写字楼地段好租价又便宜,肯定没想到这写字楼闹鬼!”
“光说闹鬼,你见过?”
“我加班的时候老听见有女人哭,之前不也有好几个人加完班以后辞职了吗?整个公司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就王亮不知道。”那人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些话说完,那些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回去上班。
虽然没打听到王亮的事情,但却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线索。貔貅问:“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我说:“抛开那墙里的女人不提,他们说孔婷死了没多久孔家就全被灭了,连佣人都死了,那冷宝源肯定也逃不过。可是苟富贵他们说冷宝源死的时候五十多岁。这年龄差距有点大。”
貔貅说:“也许他当时逃过一劫,没有死?”
我说:“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要是真摊上这种灭门对手,指不定连他家旺财都杀了吃肉,怎么还会留下姻亲?电视上古代片里梳着非主流发型的大反派都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我就不信那领头的会放过冷宝源。”
貔貅道:“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上学的时候我们踢球,有个人老不来,后来我才发现,他趁我踢球没时间和女孩玩,暗中追我们班班花,因为少了我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们班班花现在变成了他老婆。知道这事儿以后我再也没踢球,中国足球之所以很久没崛起就是因为我那时候放弃了足球运动。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了,真相一般都隐藏在异常之处,所有应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情都有问题。”我说,“就拿这件事说吧,孔家全部人都死了,只留下来一个不应该活的冷宝源。那问题只能出在冷宝源身上。”
貔貅说:“若真是冷宝源害孔家灭门,这辈子孔家冤魂没有道理不找王亮麻烦,可是现在全公司只有王亮不知道闹鬼的事情。”
我挠挠头,说:“也许孔家那些人死太久了,脑子糊涂了,没认出王亮就是冷宝源。”
貔貅沉默了。
我回到王亮所在的广告部,看见王亮已经回来了,一脸愁容的看着手中的表。他见我进来,连忙把那表扣起来。
我瞟见上面写着辞职两个字,顺口问:“这就是你手下递交的辞职申请?”
王亮苦笑:“你听说了?”
我说:“听说都是加班以后才辞职的。”
王亮苦恼的道:“加班工资没有少他们,现在活也不多,公司待遇那么好,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辞职?”
我本就琢磨着晚上想法子拖住王亮,好留他在公司让那些鬼仔细瞧瞧。听他说这话,连忙接话道:“既然想不通,干脆你晚上也同他们一样加班试试,真正经历过才能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辞职。”
王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下午六点,公司裏面的员工下班。
王亮没有走,坐在办公室加班。
说是加班,其实他也没多少事,一会儿就把文件看完了,对着电脑聊MSN,不过他聊天聊得浑身不自在,因为我坐他身边。
王亮咳嗽了一声,问:“马先生啊,你不回去?”
我翘着二郎腿道:“没关系,我陪你加班。”我要是走了,他被那帮鬼怎么着了,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和吊死鬼交代。
王亮表情很尴尬,他明显不乐意公司内部的事被外人掺和,就是不好意思硬撵我走。
这边是商业区,高楼云集,夕阳的光线被前面写字楼的玻璃反射过来,整个办公室都被晕染上了一层黯淡的橘红色。
王亮一下一下点着鼠标,我猜他已经把朋友的菜园子都偷光了。
“奇怪,这人我不是删掉了吗?”王亮对着电脑嘟囔了一声,我凑过去一看,他的鼠标指着MSN上的一个晃动的头像,那头像是方方正正的一片黑,上面印着两个血淋淋的眼球,黑色眼仁直直的盯着显示器外的人,签名只写了一个字——“死”。
我问王亮:“这你朋友的眼睛?挺有神的啊,就是太脏了,洗的干净一点就好了。”
“我不认识这人。”王亮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忽然就出现在我MSN裏面了,我删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删不掉。”
他点开对话框,裏面只写着一个数字——29。
“每天都发来些莫名其妙的数字。”王亮说,“问他什么,话也不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说完,把那个头像拉黑了。
头像拉黑的一瞬间,办公室的灯啪的一声灭了。
“怎么回事?”王亮愣了一下,问。
办公室外,走廊的灯还亮着,我说:“大概是跳闸了。”说完眼神无意间扫到电脑显示器上,忽然看到上面有什么东西。
黑色的显示器反射出窗户外的景象。
窗外趴着一个开肠破肚的鬼魂,身子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红色肠子被挤压的扁扁的,肚子里的血顺着玻璃往下流。
办公室的饮水机发出咕咚的一声,饮水机裏面的水已经变成了深红色,咕咚咕咚地响着。
得,我想,终于开始了。
“我记得抽屉里有手电。”王亮拉开抽屉找手电。
他背对着窗户,压根就没看见外面的鬼。
那鬼就在他身后的玻璃上爬行,肚子歪面的肠子也一寸一寸地被拖动。
我觉得我应该用一种温和的方法来提示他外面的景象,指着窗户问:“你这是几楼来着?”
王亮说:“十二楼。”
我用力晃着手,指着玻璃:“玻璃挺干净的啊。”
王亮说:“有人经常来擦。”
我说:“你看那玻璃上有什么东西是不是没擦干净?”
王亮一边翻手电一边说:“也许吧。”
他就是不转身,我忍无可忍,高声说:“你看,外面有外星人在飞!”
“外星人?”王亮翻出一个手电,边打开边转身。
手电的亮光扫到那鬼的眼睛,那鬼手一松去揉眼睛,嗖的就掉了下去。
王亮伸着脖子对着空空玻璃看了半天,然后哈哈哈的转头和我笑:“马先生你真幽默。”
我心中暗骂一句,指着饮水机问他:“你看着水的颜色是不是不对劲儿?”手指过去才发现,那饮水机已经恢复正常。
王亮奇怪的看着我。
我继续干笑:“眼花眼花。”
王亮拿着手电在墙上找电闸盒。
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我扭头去看,台子上的传真机自己打印了起来。
我大惊:“不、不是停电了么?”
王亮不以为然的朝我笑道:“那传真机和电灯不是一条电路,电灯断了它也能动。”
我干笑了一下:“我听说,你们这办公室闹鬼?”
“闹鬼?”王亮笑道,“怎么可能,我见都没见过。”
我问:“这以前的事情你听说过没有?一个姓孔的将军的事情……”
“哦,那事啊。”王亮找到了电闸盒,一边打开一边道:“都是乱传的,世上怎么可能有鬼。”
原来这人和我一样,都是无神论者。
“奇怪,没跳闸啊,难道是灯坏了……明天叫工人来修修,顺便把坏了的其他东西也修了。”王亮转身继续对我道,“要真是有鬼……”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却断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问:“怎么了?”
王亮说:“我才想起来……那传真机已经坏了三天,下午的时候电源被我拔掉了。”
他这话一出,我也觉得发寒,和王亮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步冲到传真机旁。
那纸已经在地上落了一沓,传真机还在不停的打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王亮拿起打出来的纸,用手电照了看,上面用初号字体密密麻麻的写着同样的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印着那三个字的纸潮水一般从传真机倾泻而出,看起来像是带着强烈怨恨的咒语。
王亮的手开始哆嗦,脸在手电的黄色灯光下惨白惨白的,拿着那纸问我:“你……你觉得……这个……”
我说:“我觉得就三个字写这么多遍太浪费纸了!”
“也、也对!”王亮说话开始结巴了,“可是这个……这个打印机他没有接通电源还能动起来,还打出来这么多字……”他看了一眼传真机上显示的号码,手中的手电抖了一下,“你看,他的传真号码是4444……”
“我听说……”我再次重复,“这裏闹鬼。”
“怎么可能……”王亮呵呵的干笑了几声,他显然觉得这件事不对,但是又不愿意相信世上有鬼,找理由强辩道,“现在不都是低碳生活么,也许这传真机是太阳能的,不插电源也能动……”
他能当上广告,果然是因为想象力出众。
“你冷静一点。”我看了一眼窗户,安慰他道:“你这屋子背光,不可能有太阳能。”
“对、对,冷静。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王亮说,“据说这裏死的是孔将军一家,我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很多积怨深的恶鬼都是无差别杀人,只为泄恨,逮到谁杀谁。”我说:“不过没关系,现在我们有两个人,可以互相壮胆。”
王亮看着我,特别真诚的说:“可是你一说话我就更害怕了,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整死我?”
我估摸着若是他死了也变成鬼,吊死鬼肯定很高兴。但是现在我还没有带他见过吊死鬼和孔家众鬼,也不知道这个王亮是不是就是冷宝源投生的那个王亮。胡乱安慰他道:“不要担心,当初孔家一家死的时候科技没这么发达,也没有建这高楼,就算是鬼,一口气爬十二楼也会累,不会有什么大威胁!”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叮”的声音。
那声音很耳熟,员工上下班坐电梯时,电梯门开关都是这个声音。
“如果……”王亮显然也听到这个声音,颤抖着问我,“如果他们坐电梯呢?”
我低估他们了,原来他们也会高科技。
周围温度倏然下降,我能感觉到一股阴气向这边靠近。伴随着这股阴气而来的,是个女子嘤嘤的哭声。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你和外面隔了一堵墙,你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外面走过来一个“人”……
什么都看不见,你却能知道“她”的脚抬起又放下,脚抬起又放下,慢慢的向前行走。
我知道王亮的感觉和我一样,因为我俩的视线是平行的,盯着墙,随着墙那边的“人”一点一点的移动。
办公室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白炽灯的灯光照亮了办公室的门口。
我们全都感觉到那个“女人”已经停住,站在门口了,嘤嘤的哭声近在耳边。
可是门口的光并没有被任何东西挡住,甚至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王亮颤颠颠的拿起手电照向那里,手电自上而下,扫了好几圈,忽然定住了。
我顺着手电的光望过去,门口的下方有一双女人的脚。
一双款式古老的黑布鞋,上面是粉色的粗布裤子。
王亮手一抖,手电光晃了一下,再去照,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你你……你看到没有?”王亮问。
我说:“看到了。”
王亮拿着手电乱照:“那她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我按住他的手电,说:“你听。”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传真机的声音在机械的重复着。
忽然,传真机的声音中夹杂了不和谐的音调,开头是细细的女人哭声,后来声音越变越大,变成了尖利的笑声。
“在墙上!”
我和王亮几乎同时喊出声,齐刷刷的向墙望去,只见离我们不到半米的墙边,慢慢凸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满身鞭伤,戟指怒目,对着我们喊:“为什么?”
她这样气势汹汹的冒出来,饶是我也吓了一跳,一边后退一边道:“小心!”
话说完半晌没回音,回头一看,王亮已经倒在地上了。
一个大男人这就吓晕了,我在心裏恨恨地唾弃了他!再扭头看那女鬼,才发现王亮的卑鄙之处。
他一晕倒女鬼就不再理会他,集中火力对付我这个站着的人,半截上身伸到诡异的长度,遍布着红肿鞭痕的脸正好伸到我面前。
她直直的看着我,重复道:“为什么?”
我说:“啊?”
她又问:“为什么?”
我说:“啥?”
“为什么!”女鬼愤怒了,张大嘴吼道:“我什么都为你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冷静冷静,你仔细看看我。”我一边往后蹭一边说,“我长这么帅,肯定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就是个凑热闹的道士。”
那女鬼闻言一愣,忽然伸出手向我抓来。
我手一撑地就要跑,忽然听见貔貅道:“不要动!”
就是这一晃的功夫,那女鬼的手已经到了我眼前,拍在了我脑袋上。
我眼前忽然一黑,然后脑子就像彩色电视机一样,先是花屏,忽然蹦出奇怪的画面。
远处传来嘤嘤的哭声,面前是一个阴暗的屋子,红木桌子上点着一根白蜡烛,一个男人坐在桌子旁,面色沉重的摆弄着一只白砂壶。
“吱嘎”,木质门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个女人闪身进来。
她穿着粉色的麻布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鞋。
女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谨慎的看了看外面,迅速关了门。
“小红。”那男人站起来问:“怎么样?”
叫小红的女人扑到男人怀里,小声道:“吓,吓死我了!”
男人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开,问:“东西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拿到了。小姐一死,府上人都乱了,大家都忙着办丧事所以没人看守书房。”小红从怀里掏出一沓通道,“这是老爷的私信,你想要的东西全都在上面。”
男人推开女人,把那信拆开,接着蜡烛的亮光看了个仔细,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
“姑爷……”小红轻声问,“怎么样,对不对?”
男人看她一眼,把信收起来,从桌上拿起白砂壶,倒了一碗水给小红:“别急,喝点水,慢慢说。”
“孔家待我不薄,我却做了这种事……”小红显然非常紧张,拿着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抓着男人的袖子道:“宝源,我什么事都为你做尽了……你……你当真以后都不会负我?”
宝源二字一出,我心中一惊,这不就是吊死鬼的丈夫的名字么?
男人沉默不语。
小红又道:“我以后没脸在孔家呆下去了,我们一起走吧?我……”她还想说什么,忽然话音一止,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你!你在水里下药?”小红难以置信的看向男人。
“没多久,孔家人就会下去陪你,好好在地底下向他们道歉吧。”男人冷笑。
“你想……干什么?”小红趴在地上,抓着男人的裤脚道,“不……我、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外面那么多人,你……一定会被发现的。”她的声音越到后面却微弱。
男人走到床边,把床挪开,慢慢的抽出墙上的砖头,露出裏面的空隙。
女人的眼睛倏然睁大:“你……你想……”
“你知道这药的药性吧?”男人抱起女人,把她放进那墙裏面的缝隙,“能让一个人在十天的时间内手脚无力口不能言。”
女人又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放心。”男人一边往上面堆砖头一边道:“作为一个刚失去妻子的伤心丈夫,这段时间我不会让任何人进到这间充满回忆的房间的。”
外面有人敲门:“姑爷,有客人想见见你。”
“我不想见任何人。”男人手上动作不停,脸上表情不变,声音却变得悲伤,“让我一个人静静。”
墙内的女人徒然的睁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却依然无法发出求救的呼喊。
外面的人走远了。
女人的眼神变得绝望。
砖头已经垒到了女人的头部,眼看墙上的空隙就要被填满,女人忽然伸出手,抓住男人的手,竟然抗住了药性强硬的挤出一句话,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推开她的手,把剩下的砖头堆了上去。
接着画面一闪,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再张开眼,那女鬼已经爬到了我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看明白了,怪不得姓孔的势力那么大都能被扳倒,原来是冷宝源捣的鬼,背叛了姓孔的,窝里反。
那女鬼嘴裏依然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说:“你有干坏事的觉悟,怎么就没有干坏事的智商呢?死小鬼儿不死阎王,这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事情还没有成功他又怕你泄露出去,最好的保密方法就是杀了你,你明白不?”
那女鬼呆呆的看着我。
貔貅道:“看来冷宝源给她的药下的不轻,她脑子已经糊涂了。”
那女鬼一把抓住我胳膊,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叹了一声,心中明白我怎么说了这女鬼也不会松手,她虽是间接害了孔家满门,但也是被人利用,死法也可怖,我无奈之下只能好言安慰她道:“这道理太高深,你不明白没有关系,下辈子投胎看看金庸、古龙、梁羽生写的名着开阔开阔眼界,然后多阅读些《知音》、《故事会》之类的人文社科类书籍,当你的智商达到前三百年后三百年无人能及的地步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这番话其中蕴含的深意了。”
那女鬼依然是拉着我的胳膊不松手,望着我,断断续续的道:“……为什么……杀我……”
她这一手抓的死紧,我挣脱不开,只能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的掰她手,好容易掰掉一只手,另一只手也掰得只剩一个大拇指了,眼看解脱的希望在即,那女鬼又高喝了一声“为什么!”把手重新抓了上来。
我痛苦的捂住脸。
貔貅看不下去,说:“你把袖子扯掉不就行了吗?”
“胡说!”我呵斥道,“断袖的事哥从来不做!别的不说,这‘佐丹女’牌西服可是绝版,扯坏了我上哪买去?”
貔貅说:“难道你想超度她?”
“不!”我说,“我是想着等天亮了,员工上班阳气足了,她自己应该就坐电梯回去了。”
貔貅再一次沉默了:“……”
我和貔貅正说着,忽然胳膊一松,再去看那叫小红的女鬼,已经松了手十分害怕的抱着头蜷成一团,连声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没想到还有人能让她说出除了“为什么”之外的第二句话,我虎躯一震,转身看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排开肠破肚的鬼,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军服,生的虎背熊腰,腰间挂着一道皮鞭。
靠着标志性的皮鞭、军服和挂着肠子的肚子,不需多说,我马上明白这就是孔将军。
可是这帮鬼来时悄无声息,竟然连我也没有发现,我心中一凛,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孔将军?你们怎么来的?”
这帮鬼吓人无数,显然没见到我这么镇定的,眼中都流露出敬佩的神色,孔将军很是赞赏的点点头,道:“我们坐电梯上来的。”
“别扯电梯了。”貔貅忍无可忍的道,“你刚才看幻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上来了,不过是你没有察觉!”
那孔将军一仰头,身旁两只鬼走上前,将那叫小红的女鬼拖到将军面前。
“啊!”那女鬼发出一声惨叫,用力挣扎。
孔将军拿下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鞭花,啪啪两声,那女鬼马上停止挣扎,抖的如同筛子一般。
那孔将军伸手指着我们,问向那女鬼:“你说那人投了胎你也能认得,那这两人是不是冷宝源的转生?”
我心中暗惊,转头去看那还在昏迷的王亮,心中暗自盘算一会儿若是孔将军发现他就是冷宝源的后世会不会上前杀人?
小红缩成一团不语,孔将军一鞭子抽过去,那女鬼才哆哆嗦嗦的看看我,又看看已经晕倒的王亮,又低下头,轻声道:“不、不是他……”
孔将军鞭子一扔,走过去揪着小红的头发吼道:“你爷爷个熊!之前说感觉到他出现在这裏的是你,现在见了那么多人,你又说都不是?”
那女鬼叫都不敢叫,只是缩成一团发抖。我看她可怜,走上前道:“一个小女孩,算了。”
“算了?你别看她现在可怜,可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不要说我姓孔的欺负女人!”孔将军大手一挥,指向身边的鬼道,“我们孔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全是被这女人害死的,要不是要留她一条命找冷宝源报仇,老子非抽的她魂飞魄散!”
那女鬼也不作声,只是缩在一旁继续发抖。
孔将军说完又要下手抽,我连忙上前一步,说:“孔将军,你认识孔婷不?”
孔将军动作一顿,看向我道:“我闺女就叫这名字……你是谁?”
“我叫马力术,是个道士。”我问,“你知道孔婷现在在哪吗?”
孔将军放下鞭子,叹道:“她比我们死的都早,如今应该已经转世成人了。”
我说:“其实她还没有投胎,你肯定不知道,她现在是我邻居。”说完,我又将孔婷的现状简略的说了一遍。
孔将军听得虎目含泪,高声骂道:“冷宝源那王八羔子,我闺女自杀和他脱不了关系,先害死我女儿,又害死我全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是找到他,老子非得把他凌迟喂狗!”
我说:“孔婷现在记忆不清楚,哪天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说不定你们父女团聚,她能想起什么来。”
说到这裏,我忽然感觉有人的视线,扭头一看,小红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视线相对,她又打了个哆嗦,又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孔将军点点头,拍着我的肩膀道:“兄弟你照顾我女儿,就是对我有恩,以后有什么麻烦,只管找我。”说罢,对着手下一挥手,“走。”
那些鬼架着小红走了出去。孔将军对我点点头,道:“和我闺女见面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你放心吧!”
孔将军严肃的看着我,却不动脚。
我以为他不放心,重复道:“你放心吧!”
他依然不动。
我见他表情正经,心裏有点嘀咕,小声的说:“再见。”
孔将军指指地面,道:“马力术,你踩到我的肠子了。”
我一低头,脚下果然踩着红呼呼的东西,连忙移开脚,把肠子往他肚子里装:“我觉得你肚子上还是逢上或者装个拉链比较好,要不然这肠子走到哪里流到哪里,不好看。”
孔将军点头:“我会考虑。”
此时只听得电梯“叮”的一声响,然后外面那些鬼叫道:“将军,快点快点,电梯来了。”
孔将军捂着肠子,对我点点头,道:“再见。”然后扬长而去。
这帮鬼一出门,头顶电灯忽然大亮,传真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工作,再去看地上的纸,白花花的一个字都没有。
要不是王亮还在地上躺着,我真觉得是自己做了个梦。
我盯着王亮,问貔貅:“你觉得他是不是冷宝源?”
貔貅说:“那女鬼说不是。”
“她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说的话不能信。”我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把他带回去给孔婷认认。”
这回办公室一下清净了,我困得够呛,跑到王亮办公室沙发上躺着打算睡一觉,躺了一会儿空调吹得身上凉飕飕的。
这楼都是中央空调,没有遥控,我眼一瞅,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亮,他还晕着呢。
上学时二狗子暗恋隔壁的翠花,后来翠花被隔壁的隔壁卖羊肉串的老板的儿子拐走了,我们在大夏天中午光着膀子拿着板砖去寻仇,二狗子只喊了一句“给哥跪下”我们正准备冲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哥们就中暑晕倒了。我们想趁他没有意识涌上去揍他,强子阻止了我们并说了一句极其富有深意的话,他说:“一个晕倒的人是没有知觉的,所以现在我们用武力达不到羞辱他的目的,我们要改变策略,在他脸上画王八!”
我至今还记得那卖羊肉串的老板的儿子捂着脸上的王八一边大吼“草泥马”一边泪奔的情景。
既然晕倒的人没有知觉,我看向王亮,那他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热,那么他穿着衣服就是浪费,那么我就可以脱了他的衣服盖自己身上睡觉。
于是这一晚上我睡得十分舒坦。临到早上,忽然觉得有人扯我被子,我一睁眼,看见王亮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坐在地上扯我盖在身上的衣服,我抓着衣服问:“你想要啊?你想要你就说嘛,你的衣服你说想要,我一定会给你的嘛。”
话未说完,听见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昨天晚上王亮真加班了啊?!”
“你猜他看到了没有?”
“哈哈哈,他不会也辞职吧?”
随着声音,几个职员从走廊走了进来,然后全部声音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王亮手中的衣服上,然后齐齐的转头,看看我,又看看裸着上身的王亮,我清楚的看到那些目光由迷惑到恍然大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内涵丰富别有深意。
“哎呦,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还有几分钟,打扰了打扰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职员们齐刷刷的走了出去。
这墙不隔音,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哎呦,原来是为这个才加班!”
“这事可以理解,那叫马什么的不是艺术家么,艺术家都好这口!”
“怪不得,昨天我看他屁股上那两个乌龟就觉得不对劲儿。”
“哎,别说啊,仔细一想,这乌龟还真有特殊含义,你想他为什么不是一只乌龟,而是两只?”
这话说的,我裤子要是破三个洞,云美肯定给我绣三只乌龟!
“依我看,那两只都是公乌龟!而且你想啊,那乌龟为什么是绿色?绿色象征和平,同性恋、异性恋和平相处,这马什么的一定为争取同性恋权益做了不少努力……”
我觉得云美要是知道她剩下的绿布还有这么重大的意义,她一定会很激动。
王亮显然已经被说服了,一手拽着衣服一手捂着胸口,惊恐的看着我。
我朝他友好的笑了一下,他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