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认出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是前几天老公和人打架死了的那个。
这是办丧事呢。
这队伍已经走得很近,一看就是冲我这小二楼来的。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很多村子有传统,红白喜事每家每户都得意思意思给点红包。眼见他们停到楼口,我心裏想着这是来要钱的。
女人的声音配合着哀乐很能感染人,我走过去跟那几个披麻戴孝穿素衣的人握手,说:“节哀,节哀。”
那几个人很激动地和我握了手。
走过棺材闻到一股类似于我家冰箱里的那种腐臭味,看来那尸体已经臭了,我拍着棺材说:“大热天的,同志你受苦了。”
这话一出,那个寡妇哭得更伤心了。旁边一个村民说:“从公安局验完尸以后,这尸体就一直在家里院子中放着,这案子一天不破,吴祥死不瞑目啊。”
那寡妇哭着说:“有老吴给我守门,那帮混蛋休想进我家门拆我房子。”
我说:“公安局不都验完伤了,等着上面宣判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那个村民说,“打死老吴的那个小青年他爸……”他压低了声音道,“是王刚!”
我问:“王刚是谁?”
“是市里当官的。”那村民道,“这事啊,水深着呐!”
另一个村民气愤地吟起诗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如我爸是王刚!”
我叹了口气,又问:“您不是说在院门口放着么?怎么今天把它抬出来了?”
寡妇抽泣着道:“今天是……头七……”
“哦。”我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想这村子裏头七应该有什么习俗。再看那四个抬棺材的准备把棺材往地下放,没人乐意看棺材放自家门口,我连忙说:“别放别放,放了不好抬。”然后从身上掏钱,这几天我光顾着钻研学问没空赚钱,结果就掏出来上次买烟剩下的五块钱。
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拿着那五块钱特掉价,转头问雷迪嘎嘎:“你身上有钱没?”
本来我想雷迪嘎嘎说声没有,我就可以顺水推舟说真不好意思身上没现金要不我改天取了钱在给你,基本上有些良知的人都会说没关系不着急,那改天我就可以推到二月三十号去。
结果没想到雷迪嘎嘎说:“我有钱!”然后手一伸,从兜里掏出五张红票子。
我见那么多钱,腿一软:“你哪里来的钱?”
雷迪嘎嘎咧开嘴笑:“三娘给我钱让我买东西,每次都给我一张整的,买剩下的钱她都不要了,下次我就用零钱买,整的存起来。”
我看看他手里的毛主席头,再看看我自己手里的五块钱,心裏百感交集异常心酸。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差距,谁说雷迪嘎嘎傻,他还知道理财呢!
我拿过雷迪嘎嘎手里的钱,取了一张给那个寡妇,拍拍她的肩道:“节哀。”然后把剩下四张揣回自己兜里。
寡妇含泪收下了钱,雷迪嘎嘎叫道:“我的钱!”
我说:“叫什么叫?这是做好事,给你积阴德。”
雷迪嘎嘎又指着我说:“那你拿的……”
我说:“这是为了留着以后帮你好事积阴德。”然后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跟他说,“你跟三娘说,以后买东西让她来找我,你光玩就行了,不要为跑腿浪费玩的时间。”
“哦。”雷迪嘎嘎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和我说,“你真好!”
我和雷迪嘎嘎说话的这会儿,那几个人却已经“嘭”的一下,把棺材放地上了。
我心裏哎呦一声,早知道他们拿了钱还要放我就不给他们了,马上说:“你们别耽搁时间了,死者为大,你们扛着棺材不容易,还要走哪赶快去吧。”
扛棺材的其中一人说:“不走了,这裏就是我们要走的终点。”
这就是终点?
我回头看看自己的小二楼,又看看他们,问:“你们不是想把他埋在我屋门口吧?这可不成,现在这裏是我的地盘。”
那寡妇又哭道:“不……不是的……”旁边一个穿黑衣服的大汉和我说:“小兄弟,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兄弟的头七,我们能不能把这尸体在你们屋里寄存一天?”
这可荒谬了,听过寄存包寄存衣服没听说过寄存尸体的,我伸手往前一指说:“市里有殡仪馆,你们存那里去。”
那大汉似乎也知道自己这要求过分,左右看看,叹口气道:“哎,算了。”然后一挥手跟那几个抬棺材的说,“抬回去吧。”
旁边一人面带忧色地反问:“抬回去?那晚上……”
“这房子都住人了,咱硬放这也不合适。”大汉说,“这几年村里死人都拉到市里火化,再没发生那样的事,说不定我兄弟这次不会回来了。”
我怎么听着他这话说得这么奇怪。
大汉走之前,又紧锁着眉头跟我说:“安全起见,兄弟你今天晚上睡觉关好门窗。”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听到有人敲门别开门。”
那几个人又扛起棺材,重新奏着哀乐,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雷迪嘎嘎奇怪地问:“这群人到底来干嘛的?”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琢磨那大汉说的最后一句话,怎么越琢磨越瘆得慌。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逼不得已啊,我想,为了安全起见,看来晚上我得去三娘那里躲躲了。
到了晚上,我就高兴地蹭到三娘房里去了。
三娘的房间也没见她怎么装修,屋内家具像是凭空变出来一样。我尤其欣赏她墙上的装饰,那一大片画抽象得很有意境,我看了很久都没看懂那一团诡异的符号是要表达什么。
三娘到了晚上很少开灯,在屋里放了个烛台,不是点蜡烛就是一点光都没有直接晒月光浴。据说这月光浴对妖精修炼很有好处,每次见三娘晒月光浴我都很庆幸她是狐妖不是狼妖,要不然晚上一嚎叫谁都睡不好。
屋内点了香炉,青烟在烛光中袅袅升起。
我一直觉得我和三娘有共同语言,现在看起来,这共同语言又多了一处——我俩都喜欢烟!
我进去的时候三娘穿了件紫底金丝红花的旗袍倚在红木榻上,身材凹凸有致,开叉处恰到好处地露出雪白大腿,多露一点显放荡少露一点显保守,性感之余却又带了一丝端庄。旗袍最适合中国女人,也最是挑人,可这狐狸精偏偏穿起来最好看。
“小马哥,你有事吗?”三娘媚眼如丝地望过来,她秀发盘在脑后,脸上粉黛未施,但却勾人得紧。我真想把那些乱放连老妈都认不出来的PS照片的人拉过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自然环保绿色纯天然无污染的美人。
此情此景让我心裏小鹿乱撞,羞涩地坐在三娘身边,道:“三娘,这段日子,你帮我不少,我想来谢谢你。”
“帮你?”三娘嫣然一笑,“我哪有?”
就算她否认,事情也明摆着,无论是有意无意,最近的事情她都帮我不少。当我迷茫时,也经常是三娘一语点破,让我恍然大悟。当然这事其他人也有做,可是按照相貌和做事程度的性价比来说,没人比得上三娘。
“其实我也明白,你堂堂一个狐狸精,有才有貌,不会白白帮我这么多。”我说,“现在我也看开了,小二楼里的鬼怪每个人都有一个过去,你要是有啥要帮忙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多个人也多个帮手嘛。”
三娘一愣,看我半晌,笑道:“小马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的忙,不是你想帮就能帮的。”
我说:“帮不帮得了也得你说了再看,我比你想象的牛逼多了。”
三娘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苦涩,那表情一闪而逝,马上又变回了原来的神情,媚眼一眯,娇笑说:“小马哥,我的事我自己就能解决,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说到一半,她忽然直起身子,对着窗口厉声叫道,“什么人?”
我顺着方向一看,只见窗口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你!”三娘对着窗口叫道,然后打开窗户化成狐狸,跳了出去。
“三娘?”我伸头去看,月光下有个人在飞快地跑向远方,化成狐型的三娘迈着矫健的四肢嗖地跟了上去。
“难道又是小偷?”我疑惑着伸出头左右看,见到三娘那气势如虹的模样就知道我方实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别人遇上小偷是被偷的倒霉,可是要是小偷遇到我这小二楼里的人那就是那小偷不长眼倒了百八辈子的血霉。
那一人一狐越跑越远,逐渐消失了踪影。
这会儿正是晚上,月明星稀,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看三娘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于是准备回自己屋。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窗外“扣”“扣”两声。
刚才明明已经看过四处无人,怎么这会儿又有人敲门。
我忽然想起白天那壮汉说的话,一阵心悸,虎躯一震,转头去看,只见窗口处竟然出现一团黑雾,隐隐约约形成人的形状。
又是雾!我心裏一动,难不成之前那个白雾的改命人找上门来了!
那黑雾一样的人形开始顺着窗户往我屋里爬,边爬身上的雾边变淡,人形也越来越明显。
还想爬进来!我两步跨回去,照着那雾的头就是一拳,这一拳竟然打中了实体。
听得“哎呦”一声,那雾从窗户上掉了下来,我趁胜追击,蹲下去一阵狂打,几拳就把那雾给打散了,露出藏在雾里的实型。
——竟然是那个黑胡子道士!黑胡子道士“哎呦”“哎呦”地叫着,伸手捂住脸道:“别打了别打了!”
我举着拳头说:“好哇,想害我的竟然是你!”
黑胡子道:“我是你二师父,怎么可能害你,我来是想救你。”
我奇怪地问:“救我?”
黑胡子说:“你先把拳头放下。”
我说:“你先给我说明白,救我你为什么化成黑雾鬼鬼祟祟地潜进来。”
黑胡子叹气道:“还不是为了躲开你屋里的那个狐狸精。”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道,“我收了她的弟弟,她一直想找我报仇,把她弟弟救回去。”
我说:“那刚才跑掉的人是谁?”
“那是我做的木头人。”黑胡子老道拍拍道袍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贴着符的木头人,往地上一扔,那木头人竟然就变成了和黑胡子一模一样的人。
黑胡子老道对那木头人说:“去把窗户关上。”黑胡子木头人跑去关了窗户,又“噗”的一下变回了原来大小掉在地上,黑胡子老道说,“这木头人能变成我的模样执行一个命令,那狐狸精以为在我身上施秘香我就不知道,贫道道法高强怎么会察觉不出,反将她一军。”他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笑道,“哈哈哈哈哈,这下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看不出这黑胡子还真有两下子,我说:“你一直说你厉害,怎么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
黑胡子道士看我一眼,摇着手上的葫芦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我在收这只九尾白狐时元气大损,我早就把那只狐狸精一起收了。”
我说:“那可不行。”
黑胡子道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说:“先别说这个,你口口声声让我拜你为二师父,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黑胡子道士说:“你记好了,你师父叫张重阳!我是他师弟,叫李伯通!”
“……”我说,“这是艺名吧?”
李伯通想了想,高兴地道:“你以后叫我李师伯就行了。”
“行。”我说,“那李师伯,你说你要来救我,救我什么?”
李伯通正要回答,忽然神色一变,道:“来了!”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门口传来有规律的“嗵嗵嗵”的敲门声。
听着门外“嗵嗵嗵”的敲门声,我第一个念头是三娘回来了。正要去开门,脑海里闪电般划过白天那壮汉的话,“听到有人敲门别开门!”
想到这裏,我心中发毛,扭头去看李伯通。那道士神情严肃,身子微微前探,侧着耳朵听那敲门声。
我见他神情严肃,心中一凉,试探性地问道:“我去开门?”
李伯通看似要制止我,手已经伸到半空,却眼睛一转,对我挥挥手道:“你去吧。”
他这样一说我放心了一些,边走边喊:“来了来了。”
可是走了几步,心裏却总觉得有点不对。
李伯通跟在我身后。花瓶旁的男人头一看见他马上躲进花瓶。吊死鬼伸着头从小二楼飘下来,边飘边说:“隋敲门啊?”云美叫道,“外面有道士,别出去!”然后把她拉回二楼。
我本来还想有个事他们能帮我,没想到见到这道士他们全躲起来了。
这黑胡子有什么可怕的?
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到门口,手扶到门把上,那敲门声还在“嗵嗵嗵”地响,一起一落,极有规律。
三娘敲门可不是这种风格,她那一般都是没规律的,边敲边娇滴滴地叫:“小马哥,开门啦。”
不对,即使不是三娘,正常人也不会敲门敲得这么有规律,像是机器一样。
不像是人,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嗵!”“嗵!”“嗵!”“嗵!”“嗵!”“嗵!”
我正在思考,外面的敲门声忽然变得激烈,外面那人用力地敲着门,门板剧烈地震动,外面那人敲门的力道之大,震得我的手都发麻。
“敲什么敲!”我怒吼一声,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又听了半天,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扭头一看,李伯通站在门口看我,一副瞧好戏的神情。
我心一横,一口气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
我猫着腰透过那缝,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套西装,看起来料子还不错,两只手直直横起,放在我的门上。
“你谁啊你?”我问,“深更半夜,干吗啊?”
那男人不吭声,保持着手横起的姿势往前跳,他跳的姿势非常奇怪,膝盖不带弯的,手撞在门上,又是“嗵”的一声,这声音比以往声音都大。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我又问:“你到底想干吗?”
那男人依然不理我,站在原地又是一跳,手再次撞在门上,声音越发变本加厉。
我实在忍无可忍,站直身子,面对面地骂道:“你到底想干吗?”
此时月光穿透云层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竟然看起来分外眼熟。
我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张脸我见过——今天白天,那个小男孩抱着的遗照!
那个被人打死的吴祥!
怪不得跳起来姿势那么怪!这家伙已经死了!
他来找我干什么?
我一个哆嗦,小声说道,“对不起,你找错门了。”连忙转身关上门。
外面继续传来有节奏的“嗵嗵嗵”的敲门声,那“东西”竟然还在锲而不舍地敲门,力道震得门框吱嘎作响。
我靠在门板上叫道:“兄弟你走错了嘿,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要报仇那得找杀你的人去!你看准路,沿着公路向北直走大概走十分钟有个公车站!现在刚午夜十二点,你等六个半小时,马上就能等到去市里的公交车了!”
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在外面蹦跶得越发厉害,最后只听“喀”的一声,他的胳膊竟然撞穿了门板,就在我脑边,一左一右,直直的穿了过来,几乎擦到我耳朵!
我哪里还敢靠在门口,连忙跑开。
李伯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幸灾乐祸道:“现在,你相信我是来救你的了吧?”
这都蹦跶到家里来了,我还能不信么!
那僵尸手套在门板上暂时被困,只能在原地跳个不停,门板吱嘎作响,随时都像要散架,我连连点头,道:“我信我信!大胡子,你既然是来救我的,那就赶紧救吧。”
李伯通说:“怎么称呼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说:“二师父!”
“这称呼不好听。”李伯通说。
我又叫道:“师伯!”
李伯通“哎”了一声,笑得特贼特高兴,拍着我的肩道:“既然你这么叫我了,那我一定得救你,咱们走!”
“走?”我问,“到哪去啊?”
李伯通:“从窗户逃出去。”
我一甩手道:“就这点能耐还让我叫你师伯,你行不行啊?你不是骗我的吧?”
李伯通摸了一把胡子,道:“看来一定得给你露两手才行,待老道画符镇住这妖物!”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桃木盒,一打开,裏面竟然放着笔、纸和一小盒朱砂,李伯通拿出其中一张黄纸条,摁在墙上,然后用笔蘸了朱砂开始画符。
我凑过去一看,上面鬼画符一样,看不出写的是啥。
我问:“你写的啥?”
李伯通道:“诛邪咒语。”
我问:“这是阿尔巴尼亚语?”
李伯通道:“是中文。”
这字也太难看了!我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一直想问你,这可是降鬼的东西,我这么有文化的人都看不懂,那些鬼能看懂吗?”
李伯通愣了半天,对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我说:“这要是他们看不懂,能发挥效力吗?”
貔貅一直偷听我们的话,忍无可忍地道:“你管他呢,能用就行!”
“这个吧……”李伯通说,“下次道术研讨会,我去问问老子和张道陵。”然后把符递给我道,“你去把这个贴在他前胸或后背,记住,尸气凝结于胸,只有这两个位置,别的都不行!”
我问:“你怎么不去?”
“身为师父不能太惯着徒弟。”李伯通道,“这是我给你的一个试炼!”
扯淡吧你!你就是不敢去!
幸好现在那僵尸困在门上,只要别有万一,贴个符也不难。
我心裏跟貔貅说了一句保护好我,然后接过符,往僵尸那里走。
刚走两步,忽然听得前面“咔嚓”一声,那僵尸竟然把整个门板都撞掉了!手还套在门上,就那么扛着门板,朝我跳过来。这会儿跳上去,再落下就不只是那脚的声音,还有门板砸在地上的声音。
“咣!”“咣!”“咣!”
这劲儿费的!
那门板虽然挡住了僵尸的眼睛,可他像能看见一样,直直朝我跳来,我这才发现他的阴险之处,他前胸拿门板挡了!我没法贴符!
但是我转到哪里,那僵尸就跳到哪里,像是能感应到我一般。
李伯通喊道:“他能感应到阳气!屏气!不要呼吸!”
我马上停止呼吸。果不其然,僵尸停住了,顶着个大门板一动不动。
我憋气憋得脸都酸了,小心翼翼地移到僵尸身后,拿起符就要拍在僵尸背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那僵尸猛地向前一跳,我符没贴上,倒摔了个跟头。
抬头一看,雷迪嘎嘎竟然走出来了,站在客厅看着我们,问:“你们干嘛呢?”
那僵尸毫不犹豫地向他蹦去。
雷迪嘎嘎看看我又看看僵尸,指着僵尸道:“小偷!”
僵尸已经跳到雷迪嘎嘎面前,雷迪嘎嘎大吼一声:“小偷!你偷我家门板!”然后手一伸,竟然把那门板从僵尸胳膊上扯下来,抬着门板小跑到门口。
那僵尸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
雷迪嘎嘎把门板按原样摆在门口,满意地点着头,那僵尸已经跳到了他身后,和他只有几步之遥。
我忍不住叫道:“雷迪嘎嘎,小心!”
“小心!”
“啥?”雷迪嘎嘎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僵尸正好跳到他面前,双手一左一右地将雷迪嘎嘎围住,然后张开嘴就要咬下去。
“你叫我干啥?”雷迪嘎嘎毫不犹豫地一猫腰,从僵尸手臂下钻出来,问我。
僵尸咬了个空,一闭嘴牙齿碰撞,竟然“叩”的一声,显然这一咬力道不轻,要是雷迪嘎嘎真被咬到,那不死也得伤,不伤也得疼!
雷迪嘎嘎丝毫不知道自己刚躲过一劫,咧着嘴冲我傻笑。
果然傻子最幸福。
“别笑了。”我连忙叫道,“你快过来!”
雷迪嘎嘎哦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就朝我跑来。
我这一叫也泄露了阳气,他身后僵尸扑了个空,在原地向右连着跳了两个九十度,正对着我们。
眼看那僵尸就要再起跳,我忽然听见雷迪嘎嘎刚放好的门板发出吱嘎的声音。
僵尸刚跳起来,他后面的门板就“轰”的一声倒下来,直直砸在那僵尸脑袋上,把那僵尸压了下去。
僵尸头够硬,愣是用头把木板撞了个窟窿,那么大个门板就直接套在他头上。
就算这样,那僵尸还是拖着门板,锲而不舍地朝我们蹦来,被门板压着跳也跳不太动,还颠儿颠儿地往前跳,门板一边套在他头上,一边托在地上,被他拖着发出“刺刺”的声音。
你说这是何苦呢?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死就死了,还非得来这折腾,你看你能得多少好处?先是胳膊然后是头,就算想自虐也别来我这啊,你不在乎身体我还在乎我门板呢!
雷迪嘎嘎听到声,扭头一看,又急了,“你又偷我家门板!”然后就又要上去。
我看这僵尸好不容易消停点了,他要是再伸手把那门板摘下来就糟糕了,马上说:“你去门板后面拽着他!”
雷迪嘎嘎应了一声,跑到后面拉着门板,这下就把那僵尸固定住了,他头还在门板上我也不用怕他咬我。
我拿着符,“啪”的一下贴在僵尸胸前。
那僵尸顿了一下,立马就不动了。
雷迪嘎嘎拖着门板就往后走,带着那僵尸也往后挪,我问:“你干嘛?”
雷迪嘎嘎说:“没有门不安全,小偷会进来,我要把门装上。”
我说:“你把这带着僵尸的门装上更不安全!”
李伯通扶着胡子感慨道:“不愧是我徒弟,干得漂亮。”
我看着那门板想,这得多眼瘸才能觉得这事干得漂亮啊?我指着僵尸说:“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几年村子实行的是火葬,都拉到市里火葬场火葬,所以再没有这样的事,原来住在这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情况。”李伯通道,“我早说过你这屋子处在极阴之地,头七还魂夜又是尸体阴气最盛的时候,尸体本就在等尸体还魂,此时受极阴之地的影响就会发生尸变,往这裏移动。别看他现在这样,其实裏面没有魂魄。”
我问:“以后就变僵尸了?”
“那不能一直变,”李伯通道,“也就是这一天能动,头七过了就恢复原样了。”
原来他们把我这当成停尸房!
看样子那些村民肯定知道这件事。我伸头往外一看,果然看着远处站着几个人,也不走过来,就拿着手电往这边照,像是在观察情况。
我们客厅里灯灭着,他那手电又照不到这么远,打着手电也白搭,啥都看不见。
我问:“回魂夜不是12点么?现在12点都过了,怎么还没见他的魂魄来?”
刚说完,我就看到结果了,只见那些村民的手电范围内出现了几个鬼影。
一个在前面被铁链拴着使劲儿往前走,另外有两个站在后面拖着那铁链往后拽。
后面那两个鬼一胖一瘦,辨识度非常高。
那不是苟富贵和勿相忘么?
“别走了别走了,都躲了这么多天,赶快跟我们回去办户口。小同志你想想清楚,报仇那是要下地狱受苦的,啥事重要都比不上办户口重要!”苟富贵说,“以后在地府生活投胎转世,哪个不需要户口啊?没户口那就是孤魂野鬼啊……”
那鬼叫道:“我不去投胎!我要还魂!我要去报仇!凭什么回魂夜不让我回魂?”
“关于这件事,我们这裏有文件——地府文件qq360号。”勿相忘拿出一张单子念道,“致广大鬼民的一封信,为了维护地府户口工作的有序进行,我们刚刚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在回魂夜投胎之前,将刚死的鬼民强制办户口,没有户口的鬼将成为孤魂野鬼,以后再不能享受地府公共设施的服务。我们深知这样会给您造成一定的不便,我们诚恳的向您致歉。盼望得到您的理解和支持。”
“道歉有什么用!道歉能让我消气吗?”那鬼说,“我不支持,我不理解!”
“小同志啊,你搞清楚嘛。”苟富贵说,“这道歉也就是随便说说,没人管你接不接受。你不理解不支持也没有用,上面不会管你的意见,这都是强制执行的。”
那鬼高声叫道:“啊啊啊!我不去,我要报仇!我一辈子才建了这么一个房子!我已经死了,不能再让那些混蛋拆我家的房子!”说罢,竟然挣脱了苟富贵和勿相忘的牵制,向我的房子冲来。
听到这,我终于明白了,这鬼就是刚死的吴祥。
苟富贵连忙对我喊:“雷锋同志,帮我拦着他!”
两个地府公务员缺乏锻炼,那速度完全比不上像脱缰的野耗子一样向我们冲过来的吴祥,苟富贵冲我喊的时候,吴祥已经冲进了屋。
拦着他还需要我亲自动手?我从鼻尖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张嘴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貔貅!”下一秒,貔貅“嗖”的一声就从玉佩中窜了出去,一伸爪就将吴祥压在身下制服了。
“哎呀雷锋同志。”苟富贵气喘吁吁地飘了进来,见此情景,露出敬佩的神色,“一阵不见,你变得很有领导风范了嘛!”
那是,我手一背,踱着步子走到吴祥跟前。
吴祥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扛着我的门板,很是愤怒地叫道:“你们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我更愤怒道:“你先去问问你的身体对我的门板做了什么!”
“马先生,还好有你在。”勿相忘捡起拴着吴祥的铁链道,“这鬼我们追了几天了,还真难追。”
吴祥被貔貅压的死死的,嘴上还在嚷嚷道:“我不投胎!我不投胎!”
“哎……”李伯通摇摇头,走过来对吴祥说,“施主,你既然已经丧生,那么红尘之事与你再没有任何瓜葛,就算你现在与家人情深意重,投胎转世之后,再次见面,你们也不过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恩怨情仇都是一场空,你现在这么执着又是为何呢?”
雷迪嘎嘎看见李伯通,眼睛一亮,跟着跑了过去,伸手抓他胡子。李伯通面色沉静,任他怎么抓,都稳如泰山。
“对,对!”苟富贵走过来,对着吴祥道,“还是赶紧去办户口重要!”然后用敬仰的目光看着李伯通,低声对我说,“这位道长看起来是个高人啊。”
吴祥叫道:“我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不知道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我就知道我老婆儿子在家守着房子!我不能让外人欺负他们!”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李伯通一甩拂尘,打掉雷迪嘎嘎抓自己胡子的手道,“因果报应自有天理循环,上天必有安排,你不用担心,他们总有一死。”
这不废话么,人哪有不死的,等人家好吃好喝活到八十岁死了,你说老天的报应来了,那鬼才信你。我边想边看向吴祥,这才发现我想错了,鬼都不信他。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吴祥说,“反正我不能让他欺负我的老婆孩子,不解决这事!我死不瞑目,就算……就算做……”吴祥估计是想说做孤魂野鬼也行,但是文化程度没那么高,想不到那个词,看了苟富贵勿相忘一眼,狠狠道,“就算做没有户口的鬼我也认了!”
苟富贵苦着脸,恭敬地问李伯通:“道长你看,这要怎么办啊?”
又是被李伯通外表蒙蔽了的。
李伯通摇摇头,道:“也罢也罢,这也算是害他那人的报应,我们应去阻止那人拆房子,了却他的心愿也算善事一件。”然后他转身对身旁的雷迪嘎嘎说,“你再揪我胡子我就揍你!”
勿相忘问:“领导,这事要怎么办?”
苟富贵说:“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
这还没一会儿呢,他们就和李伯通熟成这样了!
“我们公务繁忙。”苟富贵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雷锋同志,你就帮帮他吧。”
我就知道这事缺不了我。
我说:“那行呗。”
苟富贵忽然咦了一声,看向我身后道:“这个鬼娃我好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