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得清照二字,李清照的脸色微变,见高俅似乎没有其它意思,她这才低声道:“前几日我爹回来时,我听到他对我娘这么说,似乎是子由公提到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嘉儿也一日日大了,杭州和开封相隔遥远,书信往来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够尽早把字认全了,这样方才不会耽误。”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子中取出了两本小册子,径直塞到了高嘉的手中,又轻轻地在她的头上拍了两下。“这是我素日里写的一些词句,虽然算不得最好,但至少能够让嘉儿有些参考。另外一本则是我写的一些心得体会,以及对前人的诗词的一些评论,虽然是玩笑之作,但想必也能在嘉儿读诗词的时候有些教益。”
看到高嘉如获至宝地将两本小册子揣在怀里,高俅不由生出了一丝嫉妒。这可是一代大家的亲笔所着,受益者居然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这老天还真是够偏心的。不过,想到李清照一生作词无数,却在后世战火或乱离中散失大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为了嘉儿,清照你实在是用心良苦。不过,虽然相隔两地,但是,我会让嘉儿定期给你写信,当然,目前而言,只能是我或者内子代劳了。”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又抬头建议道,“清照若有新词,也请寄一份给嘉儿,等她学过之后,我也想请人刊印出书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刊印?”听到这两个字,李清照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惊喜之色,须知这个时代的文人若是要刊印出书,往往要自己拿出一笔不小的费用给书商,而以她多年积攒的体己,还不见得够用。之前虽有好事者出了几本她的诗词,却也散布不广。只是,这种涉及到金钱上的事情,靠别人好吗?
见李清照有所犹豫,高俅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慨。宋代的风气比唐朝严谨得多,虽说还不到后世三从四德的地步,但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仍旧是不少号称治家严谨的官员津津乐道的,比如说司马光的家风就是如此。而李格非能够让女儿自由地发挥才华,而且绝不禁其外出,这就已经是莫大的开明了。他记得历史上李清照有易安居士文集七卷,易安词八卷,却都因为战火而散佚,流传至后世的只有《漱玉词》的七十余首词而已。相对于一个有大才的绝代才女来说,这实在是一大憾事。
“之前子由先生曾经托族孙苏元老给我送来了先师的一批文稿,我已经让人去刊印了。毕竟,手稿说不定有一天会散佚,可若是书籍入了人心,人们自然会记住。”高俅继续巧舌如簧地鼓动道,“清照,你流传在外的词也已经不少,与其让这些词只在人们口头流传,不若刊印成书让人人称诵,这样也不负了你一世才名。不瞒你说,我有两个家人就开了一家书局,你也不必担心费用,若是卖得好,指不定他们还会上门再求稿,到了那时,恐怕就不止是京城一地传唱你的词了。”
“这……”一想到自己的诗词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圈子,而且能够更加广泛地为人传唱,李清照顿时下定了决心,“那就按照高相公说的办吧,只是中间周折太多,我在这裏先行谢过!”她一边说一边郑重其事地行下礼去,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感激之色。
“清照,你就别谢他了!”英娘一把将李清照拉了起来,然后便和她走到了一边,这才低声取笑道,“高郎之前从过商,他哪里会作亏本的买卖?以往别人欲求你的词而不得,如今既然刊印了出来,难道他们不会去买?京城的文人雅士不计其数,恐怕到了那时,书商便会盆满钵满了。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李清照闻言瞪大了眼睛,她虽然颇有才名,但是,家里一有父亲李格非的俸禄养着,二有老家的数十亩田土可以收租,虽然生活算不上十分富足,但至少仍能够维持一个小康,所以,对于经济之道她并没有多少认识。此时此刻,她也忘了高俅一行人还要上路,拉着英娘便问了起来,当她知道高府上下的一应开支,甚至包括家人经营的店铺都是靠英娘她们三个女人维持时,更是觉得一阵殷羡。
“这些事情你不知道原本也是应当的,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哪里会知道这些家常琐事?别人大家里头都有管事账房,只有我们家是不同的,他一向说,凡事只有亲力亲为才能够掌控全局,所以说,我们家那些账房管事没有一个敢随意糊弄。”英娘见李清照听得目瞪口呆,不由掩嘴一笑,“你放心,那个管着书局的管事正好在我的手下,到时等你的文集畅销一时,我一定帮你要润笔!”
李清照这才忍不住跺了脚,见无人注意这边更是露出了娇嗔之色:“姐姐,你尽和我开玩笑!”
“清照,你真的当我不知道你们家的状况么?”英娘这才敛去了满脸的笑容,正色道,“前几年你爹爹病着,所以只拿了一点阶官的俸禄,再靠着那一点职田国日子。那时他看病买药都需要钱,你们家的家底就在那时候空了。如今你爹爹虽然重新起用,但是,朝堂上的事是谁都说不准的,若是没有别的进项,难保他日不出现其他问题,难道你真的嫁了人之后,还能拿着夫家的钱去贴补娘家么?况且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你的书卖得好才给你润笔,又不是周济,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你当嘉儿的西席,我还没有付你的工钱呢!”
当日的情景李清照又怎会忘记,此刻,她的眼角已经是隐现水光。许久,她才艰难地迸出了一句话:“姐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