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西被二盘拽下车抡在地上的时候,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北风的呼啸和李慧压在嗓子眼儿里的低低呜咽。
他抬起头想说你想哭就哭呗这声儿听着慎得慌跟闹鬼了似的,但他没机会开口,刚一抬头,二盘已经一脚踹在了他头上。
地上的雪很薄,他都能听见自己脑门儿磕在雪下石头上的声音。
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是唯一自保的动作了。
他不知道二盘和平叔打算怎么处理自己,打死他?杀人这种事儿平叔不敢做,但二盘没准儿。
项西。
这是他的名字,用了十来年……也许二十年?或者更长?
二盘抬腿一脚踢在了他肚子上,他弓起了背,脸埋在雪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多大了?弄不清,平叔说写着他生日的那张纸不见了,他没有生日,18岁是他按平叔随口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日期算的年龄,也许更小些,也许更大些。
李慧一直在哭,哭泣都憋在嗓子里,偶尔滑出的几声透出的全是惊恐和绝望,给正在沉默地往项西身上招呼的人加上了背景音乐。
想喘气。
他侧过脸。
二盘掐着他脖子后边儿把他的脸按进了雪地里,按得很用力,雪这么薄,这一按,他鼻子都按进了下面的土里,闻到了一阵说不上来的腥味。
血腥还是土腥,傻傻分不清。
大健可算是找着了在平叔跟前儿表忠心的机会了,抡着棍子往他身上砸得特别卖力。
项西都想给他配音了,哼哼哈嘿……
“小展——”李慧终于哭出了声音,破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别喊了,项西皱了皱眉,本来不觉得有多疼,被她这一声凄厉的喊声一激,项西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砸碎了似的疼得就想满地打滚。
打他的人一共就三个,二盘,大健,还一个他不认识的,抓着李慧的那小子。
项西觉得要早知道自己会被这么一通乱棍招呼,应该多吃点儿,多长点儿肉,这样也太疼了……
把棍子都硌断了。
骨头一定又断了不少,又可以去趴活儿了,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碰上程博衍的车。
项西想到如果再碰上程博衍的车,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挺逗的。
他莫名其妙就想笑,脸还啃在被踩成泥浆了的雪里就笑了起来,笑得还挺欢,带得身上一阵阵剧痛。
“笑你妈逼!”二盘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项西站不住,腿好像没太受伤,但使不上劲,肚子和身上都很疼,他只能跪着,要二盘没揪着他头发,他肯定跪都跪不住。
不过胳膊还能动。
他举起手,冲二盘比了个中指,话是说不出来了,只做了个口型:“我操你大爷。”
二盘没说话,扬手一拳砸在了他太阳穴上。
“程大夫,”护士小江从门外探进脑袋,“吃点儿东西吗,凤梨酥。”
程博衍笑着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又半夜吃东西啊。”
“饿了嘛,”小江笑眯眯地递给他几块凤梨酥,“护士站那儿有牛奶,给你拿一盒吧?”
“不喝了,”程博衍撕开凤梨酥的小袋子,咬了一口,“我这儿还有事儿,你们吃吧,26床情况怎么样?”
“刚按了铃说疼,”小江皱皱眉,“今儿晚上估计都睡不成了吧。”
“明天转肿瘤科了。”程博衍说。
小江走了之后,程博衍坐回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的病人传染了感冒,他觉得有点儿头晕脑涨的,鼻子也不是太舒服,拉开抽屉翻了包冲剂出来喝了。
这个时间没有太多事了,他把手头的入院病历写完,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站到窗边。
夜色很沉,之前看到那棵树下已经没有人了,整条夜上都很安静,看得让人感觉现在一闭眼能睡个两三天的。
项西觉得很困,要睡着了的感觉。
身上也感觉不到疼了。
不过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有人甩了他一个巴掌,还有雪水带着泥拍到了他脸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平叔的脸,没有月光的情况下,平叔的脸看起来有些奇怪,眼睛鼻子都糊成了一团,但是还能看到他的笑容。
笑得挺悲凉的。
“挺能扛,我说了吧,这小子打不服,这种人留跟前儿就是个祸害,早晚会坏大事儿。”二盘的声音传了过来,项西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前后左右哪边传来的了。
“小展,”平叔摸摸他的脸,“叔对不住你了,今天你的命还能不能像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那么大,就看造化了。”
项西盯着平叔的领口,拼命地喘息着,要不这么喘,下一秒他就会憋死过去。
“叔疼过你,”平叔动了动,慢慢起身,“但你太犟了,你跟叔不是一条心,你让叔过得太不舒心。”
项西还是盯着平叔的领口,在平叔松手准备站起来的瞬间,他的手攒足了力量往平叔脸上挥了过去。
平叔赶紧往后一躲,项西没有碰到他的脸,只在他领口上抓了一把,接着就被平叔一脚踢在胸口上,滚下了路基,摔进了沟里的枯草丛里。
平叔二盘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有没有下来再看看,李慧怎么样了,自己是没晕了还是晕了又醒了,或者是晕了又醒又晕又醒了……这些项西都不知道。
唯一的感觉是困,还有冷。
连疼痛都没了踪影,真是神奇。
天亮了。
出太阳了。
天儿还不错嘿,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起墙头上爱抱尾巴的那只猫了……
项西趴在枯草堆里,紧紧握成拳的右手一直没有松开。
有风吹过黄色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声,阳光下草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
忽明忽暗中项西闭上眼睛。
不会死的,不能死,“另一种生人”还没开始呢。
“大夫,”一个姑娘坐在诊室的椅子上,挥着胳膊,“你给看看这夹板,怎么晃晃悠悠的。”
“你再振臂高歌一曲呗,”程博衍检查了一下她胳膊上的夹板,抬眼瞅了瞅她,“是不是自己拆过?”
这姑娘是前阵在KTV跟人抡酒瓶抡骨折的那位,程博衍对她印象还挺深刻的,那嘹亮的歌喉。
“拆过啊,听说有夹板把手给夹黑了的,我怕你给我缠太紧了就自己松了松……”姑娘啧了一声,“结果好像太松了?哎你怎么不给我打石膏呢?打石膏多好啊。”
“……你以后少喝点儿吧,”程博衍有些无奈,“那天你死活不让用石膏,说石膏性凉,要得关节炎,自己不记得了?”
“啊?我说的?”姑娘一脸迷茫,“我还有这种知识呢?哪看来的啊……哎大夫你怎么又不叫程敷衍了……”
程博衍没精力跟她瞎聊天儿,他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就在家睡了半天,同事胆结石突发,他就又过来了。
老妈打电话来让他记得吃铁皮石斛的时候他都没敢说这事儿,怕老妈担心。
把这姑娘的胳膊重新处理好,他打了个呵欠,搓了搓脸,马上到下班时间了,只还有一个来拆石膏的病人,今天时间还算早。
照例是琢磨着该晚上还吃不吃吃点儿什么走出了医院,今天天气还不错,雪半夜停了,今天出了一天太阳,风都晒暖了。
程博衍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儿闷得透不过气来,停车场也太抠门了,每天都只开一半排风,这要是夏天进来,再出去的时候跟洗了澡似的。
他在二号通道和三号通道之间站了半天,不记得车到底停哪儿了,拿着遥控器一路按着,最后从二号转到三号,才算是看到了自己的车。
程博衍拉开车门把包扔到车上,习惯性地围着车准备转一圈看看,刚转过车头,突然看到了靠墙那边的车后轮旁边有一只手。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退开时差点儿一头撞到旁边的车上。
“谁在那儿?”程博衍定了定神之后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