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吗?是不是博衍学弟啊?”陈胖问。
“不是……”项西挺尴尬,这个很随意也很正常的问题让他突然有些坐不住,“我没上学了。”
“工作了,”程博衍说,“比咱们19岁的时候能干多了。”
“那还真是,工作就特能磨炼人,”陈胖吃了口菜,抬头看着项西又问了一句,“在哪儿工作啊?”
项西拿着杯子正想喝口饮料的手停在了空中,这个问题让他突然间想转身离开包厢,陈胖这话也许问得有些事儿妈,但换了随便什么人,答案都不会像他这样说不出口。
“沙县打工呢。”程博衍很平静地说。
项西整个都愣住了。
“沙县?沙县小吃啊?”有人问。
“嗯。”程博衍应了一声。
屋里有很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又有人说了一句:“那挺辛苦的吧?”
“……还好。”项西笑了笑。
“哎说起辛苦,”宋一一拍桌子,“当初我打工的时候那真是累得不想活了……”
话题很快被宋一带着跑偏到了大家上学时辛苦的打工经历上去了。
项西一直沉默着,喝了两口饮料之后就闷着头吃饭。
“怎么了?”程博衍在他耳边小声问。
“我今儿不该来。”项西看了他一眼,也小声说。
“我……”程博衍看到了项西眼神里的某些小火苗,愣了愣。
没等他再说话,项西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就起身走出了包厢。
程博衍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跟出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一,宋一冲他做了个口型:“你傻逼了。”
这层都是包厢,走廊上除了几个服务员,程博衍没看到别的人。
“请问刚从我们包厢里出来的男孩儿去哪儿了?”他问站在他们包厢门口的服务员。
“去洗手间了,”服务员指了指走廊尽头,“走到头右转就是。”
“谢谢。”程博衍赶紧往那边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因为包厢里都有洗手间,所以楼层的公用洗手间里基本没有人,程博衍推门进去没看到有人。
“项西?”他喊了一声,挨个门走过去敲着。
没有人应他,但其中一扇门是锁着的,推不开,程博衍在门上敲了几下:“项西,你在裏面吧?”
裏面的人没有说话。
“对不起,”程博衍说,“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对不起啊。”
裏面的人还是不出声。
程博衍弯下腰从门下的空隙往里看了看,看到了项西的新牛仔裤和新跑鞋,直起身犹豫了一下,他走进了旁边的隔间里。
这洗手间没什么异味,收拾得也相当干净,但对于程博衍来说,要干的事还是太有挑战性。
他抽了几张纸巾,垫着手把马桶盖给盖了下来,然后站了上去,又垫着墙踩到了水箱上,再用纸巾垫在两个隔间中间的板子上,手扶着隔板,脑袋往那边探了过去。
看到了项西正低着头坐在马桶盖上。
“哎,多脏啊。”程博衍说了一句。
这从天而降的一句话把项西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上面有个脑袋,直接从马桶盖上蹦了起来,撞在了还关着的门上。
“你神经病啊!”项西喊了一声,“我操吓得我要尿裤子了!”
“我动静挺大的啊,你没听见?”程博衍小心地不让自己手碰到隔板,“出来,我们谈谈。”
项西打开门,踢了一脚,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抱着胳膊站在了洗手间中间。
程博衍从马桶上跳下来也出了隔间,去洗手池那儿洗了洗手,走到了项西跟前儿。
“不用消毒液了啊?”项西看着他。
“一会儿的,”程博衍甩了甩手上的水,“你生气了?”
“没。”项西闷着声音。
“对不起,”程博衍又道了一次歉,“我是真没觉得有什么,所以就直接说了。”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项西说,“丢人的又不是你,人顶多说一句程博衍是怎么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的!”
“……没人会这么说,”程博衍看着他的脸,“就算说了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知道!你不在意!”项西突然往前逼了一步,盯着他,“但是我在意!我很在意!你不在意是因为这不是你的事!我在意是因为这是我!接受别人眼光的是我!不是你!”
程博衍没有说话,看着他很长时间,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别人的眼光么,”他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我没接受过?种类还挺多的呢,看不起的,奇怪的,同情的,好奇的。”
项西看了他一眼不出声。
“不过还是要说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程博衍说。
“我没生你气,”项西退了两步,靠在了洗手台上,“我只是觉得……郁闷。”
“在沙县打工很郁闷吗?”程博衍看着他,“都是凭本事吃饭,现在我有多少能力我就做能力范围里的事,只要努力了谁也没资格说你。”
“说的轻松,”项西笑了笑,“这就跟拿着一万块手机的人跟拿着一百块手机的人说你手机挺好,实用。”
“我拿一百块手机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程博衍皱皱眉。
“废话,那是因为你,还有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不是拿不起一万的手机!”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你现在说你在沙县打工,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一个道理。”
程博衍张了张嘴没说出放来,好半天才说:“突然有点儿说不过你……好吧,沙县,那你就加把劲,从沙县做到沙市啊!”
“我这种人,”项西指了指自己,眼睛里有闪烁着的泪光,“也就靠这一点希望撑着了,虚得很但也得抓着,就怕一松劲就摔了再也起不来,但你知道吗,就这么难,就这么一边给自己打气还一边在漏气儿!沙县?我逗你呢!我砂锅饭那儿都干不下去还跳他妈什么槽去沙县啊,你还信了?真他妈天真!”
“嗯?”程博衍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项西笑了起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突然喊了一嗓子,“还能怎么回事儿啊!烂泥堆里出来的,就臭着吧!”
“出什么事了?”程博衍盯着他,“告诉我,我不说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么?”
“说什么啊!我能说什么啊!程大夫我又惹麻烦了,程大夫我又碰上事儿了,程大夫我又!又!又!”项西喊着,眼泪滑了下来,“我要都跟你说了,你要不躲天边儿去我都不姓项!老天爷吃了泻药才他妈让你脑充血了一直拿我当朋友呢!我就你这一根草了,我敢说吗,我敢用劲儿吗!”
项西声音低了下去,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我敢吗,我不怕劲儿大了给你扯断了跑了吗……那我上哪儿再找一根去啊……再也不会有了……”
程博衍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觉得项西自卑,敏感,却也把很多事看透了,眼泪这种东西大概不会出现在项西脸上。
现在这跟崩了堤似的眼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还有心疼。
“别哭,”他伸手在项西脑袋顶上胡乱扒拉两下,“项西,别哭。”
“关你屁事!就哭!”项西带着哭腔说。
程博衍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把项西搂进了怀里,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行吧,那你哭吧,再换几个花样都哭一遍。”
项西往他身上也一搂,眼睛压在他肩上狠狠地哭了几嗓子,然后就没了声音。
“倒不过气儿了?”程博衍在他背上又拍了几下。
“操,”项西小声说,“哭猛了,哭不出来了……”
程博衍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不就是工作没了么,不就是被人找麻烦了么,没事儿。”
“站着说话不腰疼。”项西说。
“我给你介绍个老板,你好好干,”程博衍拿手机拨了个号,接通之后他说了一句,“宋一,到走廊这个洗手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