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是欺骗!”
在周迎霆出了几个主意之后,荣元宥站起来,执拗地摇头。他醉了酒,站得不太稳,脸上泛着红,眼底却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周迎霆笑了。
“小世子,我是说你还是个孩子呢,还是说你太……干净了点?”
不过周迎霆也懂了,他和荣元宥不是一类人。他亦不再多说,只陪着荣元宥喝酒。荣元宥没喝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迎霆却没喝尽兴,走进屋里去拿了烈酒来喝。
荣元宥醒来时,痛苦地皱起眉,他眯着眼睛望着西沉的落日,后知后觉自己在庭院中醉后睡了半个下午。他坐直身子,摁压着额角。醉后的他头痛欲裂,不过到底是醒了酒。他一个人在庭院中坐了很久,而后起身去向顾在骊告别。
他站在顾在骊门外,隔着一段三五层高的石阶,顾在骊站在门口。
“是元宥强人所难,这段时间给郡主添了很多麻烦。郡主宽容,不曾与我计较。”他明朗笑着,随着他说话唇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军队归来尚需调配,明日元宥就不亲自出城送郡主了。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顾在骊望着荣元宥含笑的星眸,忽觉恍惚,昔日种种浮现眼前。
“小世子当爱惜身体,勿纵酒。”她温和地说。
荣元宥颔首:“郡主所言极是。酒虽香醇,醉生梦死,却并非适合所有人。”
顾在骊轻轻蹙了下眉,很快舒展开,再不言语。
荣元宥作了长长一揖,云淡风轻地转身,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星眸里泛了湿意。可他眉眼唇畔的笑意并不减。即使是这样的结果,一往直前而不悔。
顾在骊离开襄西的那一日,荣元宥果真如言未去送她。
荣莞茵送了顾在骊,惋惜地回府。她也说不好是替哥哥惋惜,还是觉得这样也好。不是不关心,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外人能置喙的。
一个彩色的手鞠滚到她脚边,荣莞茵惊讶地蹲下来捡起手鞠。
“那、那是我的……”
荣莞茵寻声望去,看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她。小姑娘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可爱得很。
“给你。”荣莞茵晃了晃手里的手鞠。
小姑娘翘着唇角跑过来,欢喜接过手鞠,鼓起软软的两腮吹呀吹,去吹手鞠上的尘土。那手鞠已经很久了,甚至有些褪色。
荣莞茵笑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湘湘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姐姐呀!”
荣莞茵愣了一下,前一刻还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嘴巴这样甜。她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姐姐那里还有好多手鞠,湘湘要不要?”
“哇——”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人也好好哦!”
荣莞茵牵起小姑娘的手,将她带回了房中。她瞧着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料子比较寻常,只以为是府中哪位嬷嬷家的孩子,留小姑娘在屋子里玩了半天,才知道她可不是什么下人的孩子。
她姓周。
湘湘玩了半日,开开心心地捧着两个手鞠回到葳蕤院。她小脚踹开哥哥的房门,小跑到周迎霆面前,把手里的手鞠往桌子上一放,腾出手来朝哥哥伸出手要东西:“我都帮哥哥办好了,小郡主姐姐让我明天还去玩哩!我的新衣裳哩!”
周迎霆笑了,从抽屉里抓了把糖塞给她。
顾在骊回京的路上,偶尔会习惯性地偏过头,然而身侧是空的,再不见那清俊的面孔和始终望向她的目光。
“在骊?在骊?”顾敬元回头喊了她两声,“想什么想出神了?”
顾在骊回过神来,说道:“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玩意儿?”顾敬元皱着眉。
“驾!”顾在骊没应,加快赶路速度。
后来,顾在骊回京忙着帮忙朝中事宜。
再后来,朝堂稳当,她也不再随父亲出入军中,卸去戎装回了家,看看花弹弹琴,和三两友人小聚浅酌。
偶尔,她也会想起荣元宥那次醉酒后忽然落泪的样子。
她笑笑,再饮一盏酒。
再后来,顾见骊和姬无镜大婚,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妹妹一身红装,苦尽甘来。她眉眼皆是笑,由衷地替妹妹欢喜。
“郡、郡主……”
顾在骊回过头:“赵将军?”
“那、那个,赵某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郡主说。”
顾在骊起身,随他走到角落,听着面前杀伐果断的赵将军结结巴巴地示好表情衷。
顾在骊但笑不语,轻轻摇头。
她甚至没有听完赵将军的话,轻易打断,转身离开。
晚上,顾敬元喝了个大醉。顾在骊和陶氏一起扶着父亲登上马车,陶氏拍拍她的肩,让她回头。
她便看见不远处一身风尘的荣元宥。
“怎又追来了?”
荣元宥微笑着,说:“还不死心。”
夜风很暖,暖进心口。
顾在骊慢慢弯唇。
“怕你又再嫁,我又迟。怕你被人欺负,怕你吃亏。”荣元宥笑了笑,“其实就是想见你,特别特别想见你。”
不远万里而来,只为见你一面。
顾在骊垂眼,含笑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抬起眼睛望向荣元宥,笑着说:“来得早了些。”
荣元宥皱眉,不解其意。
顾在骊拂去荣元宥肩上尘,笑:“若是再等上一个月,说不定我已经回了襄西。”
荣元宥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日,顾敬元刚醒了酒,迷迷糊糊听顾在骊与他说辞行。
“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襄西很美,女儿想去看看。”
顾敬元看了一眼一旁满面春光的荣元宥,问:“看、看多久?”
“看够了为止。”
顾敬元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三个来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父亲,您去哪儿?”顾在骊在后面追问。
“去找姬狗钓鱼!”
陶氏忙说:“见骊和女婿昨儿个大婚,你这个时候去找他……”
顾敬元生生顿住脚步,大手一指:“小川,陪老子去钓鱼!”
等荣元宥带着顾在骊回到襄西,他惊讶地发现周迎霆很快就要当他妹夫了,他这才恍然明白周迎霆并非有了难处借住家中,而是早就将主意打在了荣莞茵身上。
周迎霆蹲在院墙上,冲荣元宥笑:“茵茵说你娶了妻她才能说亲事,小世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成婚?”
“茵茵?”荣元宥皱眉,他都没这么叫过妹妹好不好?他原本还挺欣赏周迎霆,此时看着这个抢夺妹妹的恶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啊!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催荣元宥,可他又不敢草率让顾在骊受委屈。最后,兄妹两个同一日成婚。
李黛纯快气疯了!
她嫌弃不要的周迎霆风光迎娶小郡主,她一心想嫁的人宁肯娶个再嫁的老女人也不要她!
李黛纯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小郡主就是个眼瞎的!居然嫁给周迎霆这种地痞无赖,也不怕染上脏病!小世子更是个瞎的!天下女人那么多,非要娶一个打过胎的二嫁老女人,一定生不出孩子断子绝孙!”
然而,李黛纯注定不能如愿。
浪子回头金不换,周迎霆早不是曾经的风流纨绔子,所有的玩世不恭尽收,满心都是他的茵茵,死心塌地。
当顾在骊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李黛纯两眼一黑,直接气得昏了过去。自此,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本就是弱柳扶风,这一气,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顾在骊虽然比顾见骊晚成婚大半年,可因为姬无镜不愿意顾见骊年纪太小就怀了身孕,拖了一年才怀上潇潇,乃至顾在骊的一双龙凤胎儿女竟是比潇潇还要早出生两个月。
小孩子们长得很快。一眨眼,三个孩子都六岁了。他们长得快,星澜也长大了,小时候的圆润奶气不见,长成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姑娘,我听外院的刘婆子说最近有人上书立后的事儿呢。我还听说赵夫人时常入宫与太后娘娘说话,明白着是为了拉拢太后,想推自己家的闺女进宫呢!说不定还是打着想要赵家姑娘当皇后的如意算盘!”
康星澜的丫鬟敏儿托腮,喋喋不休。
康星澜端坐在窗前长案后,提笔练字,宣纸上落下隽秀的笔迹。她天生爱笑,不需要做什么表情,眉眼间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她从容自若地练字,并不怎么在意敏儿说的话。
“姑娘,陛下又有东西送来啦!”
康星澜的另一个丫鬟穗儿小跑着进来,满脸带笑。
“像以前那样收进库房就好。”康星澜连头都没有抬,口气也随意得很。
“姑娘,您都不看一眼的?好多漂亮的首饰哩!”
“不用了。”
敏儿和穗儿对视一眼,摇摇头。她们两个小丫鬟完全想不明白她们的小主子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呢?满安京的姑娘谁不羡慕康星澜?每每宫中得了什么宝物,姬星漏总要送来给她,可康星澜只是让丫鬟随便收进库房,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
“澜丫头,当真一眼都不看?”芫遂跨进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