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莱纳德变成幻影消失在眼前，方雅有些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画本子上撕裂开的锯齿，蹲下身在空白一页上写了一个大大的3。

她怀着欣喜，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数着，等着约定之期的到来。

第三天傍晚，疗养院的阿姨前脚一走，方雅就带上鸭舌帽、背着一包零食来到庭院里等人。

她在这三天里找到了许多关于那个游乐园的信息，她已经规划好要先去魔法世界主题区，再去她喜欢的海盗主题区。

如果来得及的话，她还想去看一看把保安叔叔和他儿子也吓得够呛的恐怖鬼屋。

夜晚的气候有些冷，风一吹，她一个哆嗦，又跑回去带了两件外套。

方雅看着月亮一点点爬上来，一点点落下去，想起莱纳德消失时的样子，隐隐有些不安。

也许他是临时有事，会稍微晚来一些。也许他突然找不到来的路了，在半路上花了点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即使来晚一些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只去一个主题区，等过段时间再去一回……

方雅在庭院里站了一夜，但那个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早，方家的人来接她回去，她走到卧室门口想收拾行李，顿了片刻又转身上了车。

没什么需要带走的。

……

头晕眼花的感觉渐渐褪去，莱纳德缓缓醒来。

他偏过脑袋，看向自己的身体，已不是刚刚那种虚幻得连他自己都以为身躯随时要飘散散架的感觉。

莱纳德动了动手，还是有些乏力。手掌中有些空，他吃力地抬起手，原本应该攥紧折纸飞机的手，空空如也。

“莱纳德！你不应该去碰那个井，你差点就陷入了那个世界回不来了。”帕尔默贤者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老师！”莱纳德惊喜地抬头，帕尔默贤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莱纳德恨不得一股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老师：“老师，我看见了许多不是魔法，却比魔法还神奇的东西，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和她约好三天以后——”

他的喋喋不休被老师蓦然打断，帕尔默贤者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冷冷喝道：“莱纳德！灵魂井中所见的不过是你心底投射出来的假象。”

“不可能呀……”莱纳德躺在床上，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如梦似幻般呓语道：“老师你说那是假象，可是，可是我却能感受到一切。”

花香，青草混杂的泥香，疗养院里被方雅叫做“消毒液”的药剂水的味道，似乎始终未曾消失。他一闭眼，这股味道似乎再次环绕在鼻间。

除此之外，在那个世界触碰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见到的一切，无一物给他虚幻之感。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世界的语言。

“什么才是真实，此刻发生在你眼前的才是真实。那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过的东西，事情，人，都只是你在昏迷中所遇见的梦境。”

帕尔默贤者顿了顿，两手不自然地背过身后，沉声道：“以后你不准再靠近那个地方了。”

望着老师带着怒气离开此处的背影，年幼的莱纳德陷入了沉思。

难道真的是梦境吗？

那光怪陆离却又有趣的世界是梦境？约定好要一起去游乐园的约定也是梦境？

过了三天，到了约定之期，莱纳德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趁着四下无人，悄悄跑到了灵魂井旁边。

他想再试一次，想找到证据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着的，而不是他昏迷后的幻想。

因他惹了祸，灵魂井此时已经被用厚重的石盘封存，莱纳德使劲了吃奶的力气将其推开，气喘吁吁地爬上井往下看。

水面上洒着沉静月光，一张稚嫩的小脸倒映其中——是莱纳德自己。

等了一会儿，灵魂井并没有任何异动，他也还留在原地。

他急得用手去拨动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搅碎了水面的一轮弯月。

什么也没有发生。

……

像是神使鬼差一般，莱纳德穿过层层庭院，来到一口藤蔓丛生的枯井前。

距离他最后一次通过灵魂井前往另一个世界，已经过了七年。

如今这口枯井所在的庭院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蔓草疯长，几乎已经要盖过了井面。

井内似乎是因为水源枯竭，早在数年前便已干涸，往下看去，还能看见井底的泥面。

他伸出手掌抚摸着枯井边缘，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石面，想起幼时在井中的所闻所见。

他曾执着地向老师解释井中真实存在着一个世界，被狠狠骂了一顿。而后在约定之日偷偷跑来想要再回去那个世界，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于是他开始固执地研究着被别人称为“没多大用处的玩意”，他想用那些完全不一样的“魔法”证明这个世界有可能存在，却因此被老师批评过很多次，被其他贤者的学生们嘲笑着。

还有在那个世界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那个叫做方雅的小女孩。

她的样貌早在记忆中逐渐风化消散，他唯一记得的，是在定下约定时，那双总裹着冷漠与戒备的眼眸在那一刹那流露出的天真灿烂。

但随着一日日长大，实验的屡屡失败，莱纳德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一切确实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验证出那一切并非真实存在，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挣扎不过徒劳。

他愣愣回想着那一切，目光一瞥，却看见井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芒。

莱纳德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几步，呆呆地望见，投入井中的月光融成了粼粼水波。

看着这一幕极熟悉的画面，他内心忽地升起一道火热。

他俯身往井中看去，看见了一座高大城堡，建筑风格与北伊里王国极相似。

在城堡的某个房间内，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孩，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慢慢回过头来，眸中淡漠疏离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莱纳德的胸口。

心中似是打翻了调料罐，五味陈杂。

即使井中女孩样貌已大变，丝毫找不到以前的影子，莱纳德却通过一种莫名的默契，认出了她。

他脸上的欣喜渐渐舒展开，连眉梢都染上了雀跃。

他所恐惧的，自今日起便不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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