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牛羊『乳』、马『奶』一样？”</p>
“从前辽东艰苦，即便是久放发酵的『乳』品也不舍得丢弃。因制作和保存的方法优劣，酥、酪、『奶』干一类，或苦涩有毒，或香醇回甘。”</p>
川潭一边听，一边嘟着嘴处理那块长『毛』的玄菟『奶』酪。</p>
“我当初刚到辽东的时候，为了筹备军粮，品尝过各地『奶』酪，共九种，”阿生失笑摇头，“数玄菟酥酪最能饱腹，又没有臭味与毒『性』，用作骑兵干粮再好不过了。但因为中原出身的士兵中有人对酥酪过敏，加上部分人『乳』糖不耐受，这才没有普及开来。后来宽裕了，有了压缩饼干，玄菟酥酪也就逐渐无人提起了。”</p>
在她娓娓道来的叙述声中，川潭已经在小砧板上将酥酪剁成了小片。茶壶中的水沸腾，随着『奶』酪片入壶，水面上泛起油汪汪一片，而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则快速在船舱里扩散开来。</p>
“这么说来，徐将军这礼还送到主人心坎上了？”川小潭愤愤，“我就瞧不惯他那副对主人无礼的样子。”</p>
阿生愣了愣，然后抬手：“鲜活鲜活的，不好吗？你也鲜活鲜活的。茶来。”</p>
川潭扭了两下手，但还是倒了一碗酥酪茶，送到阿生的几案上。油脂、茶叶和盐巴碰撞在一起，朴素又温暖的乡土味道。</p>
阿生抱着空碗，看窗外一成不变的海面。“两个月前就把元蜂派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p>
时间拨回到一个月前，还被酷暑笼罩的长安城郊外『乱』葬岗尸横遍野。但最近饿死的却连腐烂成白骨都成奢求，除却被老鼠啃掉的部分，余下的大都脱水成了皮包骨头的半干尸的模样。</p>
天『色』黑透，暑气依旧挥散不去。尸臭飘散在空中，慢慢麻木人类的嗅觉。</p>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走路都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却依旧连跪带爬的拖着一具尸体往尸坑里走。</p>
“阿姊，呜……阿姊。”嘶哑难听的哭声，几乎和乌鸦的叫声相差无几。</p>
月亮从黑云背后『露』出面目，惨白的光线照在女尸狰狞的脸上，也照在女尸葛丝编成的衣服上。</p>
突然，一个冰凉的男声响起，在炎热的夜里仿佛给人心头吹了一阵寒风：“她看上去可不像你阿姊。”</p>
衣不蔽体的小孩被吓了动作都僵住了。『乱』葬岗旁边隆起的土坡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乞丐，脸被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底下，被月亮一照，只有一口白牙『露』出森森的光。</p>
“葛丝衣服，凌云髻，虽然四肢上的肉都快割没了，但这小脸，啧啧，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衣食不愁。”乞丐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起来，声音里都带了两分诡异的温柔，“我若是你，就将这女官衣襟上的珠子抠下来，小了些，但也是珊瑚珠。还有鞋底，大宫女的鞋底厚，往往里头藏了碎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不是铜……”</p>
他絮絮叨叨地，在嘴巴里将尸体从头扒到了脚，最后得出了“一具肥尸够养活小孤儿几个月”的心得体会。</p>
大约是这个“乞丐鬼”太过话唠，小男孩吓着吓着也就豁出去了。“你闭嘴！阿姊是英雄，我就是饿死，也不扒阿姊身上的东西。”</p>
“哦——英雄——一个被董皇帝养在宫里的女人？”乞丐轻蔑地说完，然后“嘎嘎”怪笑起来。</p>
他轻蔑的笑声像在孩子的伤疤上撒了盐，他忍不住叫嚷起来。“阿姊就是英雄！”</p>
“便是杨彪、王允那样的大官也都说阿姊是英雄。”</p>
“她行刺董贼，做了多少人不敢做的事情。”</p>
……</p>
乞丐『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有用吗？董卓死了，西凉军分裂。长安一分为三，各自称王，百姓反而更加活不下去。”</p>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p>
“杨彪、王允，也就口上夸夸，女官被郭汜凌迟而死的时候怎么不见来收尸？哦——对了——他们要忙着帮汉废帝出逃呢，怎么顾得上一个被董卓玷污过的女人？哈哈哈，堂堂三公，道德楷模，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乞儿呢。”</p>
“你闭嘴！你闭嘴！”</p>
乞丐突然以一种异常的敏捷窜到了小男孩的跟前，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小子，我帮你掩埋‘阿姊’，你随我走吧。”</p>
乞丐的双眼极黑，仿佛无底深渊；但又极亮，像深渊底部有星子。</p>
小男孩仿佛被蛊『惑』一般，停止了愤怒，他上前抓住乞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胳膊。“你……你去哪？”</p>
“先向东回雒阳吧。”</p>
“雒阳，雒阳不是已经烧毁了吗？”</p>
“烧了，可以再建。想来废帝和那群大汉遗臣也是这么想的。”</p>
乞丐大踏步地沿着月光照亮的道路向前走去，仿佛一点都不畏惧远处城墙内的西凉军一般。</p>
小孩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饥肠辘辘，浑身无力，但他还是费力跟着，即便前方是一个他现在还难以理解的未来。</p>
一长一短两道人影，被惨白的月轮拉长在干枯的地面上。夜风中隐隐传来他们的对话声。</p>
“为什么要带我走啊？”</p>
“哈，因为『乱』葬岗很亲切。”</p>
“阿叔，你叫什么名字啊？”</p>
“……你现在可以叫我六叔，往后就得叫我总管了。小子，你又叫什么？”</p>
“貂尾，阿姊取的。她从前奉汉帝命令在宫墙外施粥，给我们取的。虎贲、蝉官、獬豸、貂尾……现在就剩我一个了。”</p>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如果直说死掉的女官是管理大臣衣帽的貂蝉官，你们会不会打死我？</p>
虎贲、蝉官、獬豸、貂尾，都是从汉朝官员服饰引出的名字。貂蝉，本是虚构人物，《三国志》只有一句“董卓婢女和吕布私通”，没说婢女有多美，也没说婢女叫什么名字，更不是王允的义女。</p>
本文不使用“貂蝉”这个人物，就这样。</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