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知与谁同(2 / 2)

各种短篇小故事 萤十 3352 字 2022-12-29

话说完,伞柄塞到他手里,送伞的人就跑了。

蔺与同看着她跑进无忧楼,看着她与他心心念念的白梅说了好一会儿话。

然后,那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往他的方向,弯了弯唇角。

虽然稍纵即逝,亦隔着雨幕。

但蔺与同就是能确定,那抹笑意,是冲着他的。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笑得伞歪了都没发现。

这直接导致他第二天,染了风寒。

过了大约五六天,他的病才转好。

谁知才到无忧楼门口,就被等在那的红衣小姑娘请到了楼里。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进门,上楼。

推开房门,白梅正斜斜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卷。

巨大的惊喜,砸得蔺与同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那一天他与白梅,只是一起下了几盘棋。

可蔺与同已经知足了,甚至此生无憾。

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再到无忧楼门口,又被请了上去。

直到三个月后,白梅问他可愿为她赎身。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但是一个个当红花魁,身价又岂是他一个布衣书生给得起的?

白梅看出了他的迟疑,只淡淡和他说了一句妈妈已经对她不满了,就让丫鬟将他送了出去。

待蔺与同隔天再到无忧楼,已没有丫鬟接他去找白梅了。

他囊中羞涩,付不起钱进无忧楼,只能继续站在门口等。

可那个曾经开着的窗户,却紧紧地闭着。

他仍然风雨无阻,天天去无忧楼门口。

但,再不曾见那窗户打开过,也再没红衣小丫鬟为他引路。

又过了三个月,那扇窗户终于打开,可开窗的,却不是等在门口的蔺与同,心心念念的白梅,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子。

他大惊之下,抓住身边一个人就问。

才知道花魁“白梅”,已换了人。

5

“之后,我问了许多人,甚至将身上仅有的银子都给了无忧楼的妈妈,都没问出白梅的下落。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妈妈怎么会不知道?”

绿娥眉心蹙起,疑惑问道。

蔺大爷苦笑,“她说白梅是忽然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足以给她自己赎身。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个人都没带,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几时离开的。”

“这么些年以来,我一直在找她。天南海北,找了许多地方。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那您怎么又来了无忧楼?”

蔺大爷的背更驼了些,“我这身子骨儿,没几天可活啦,就想着最后再来这里问问,万一……有她的下落呢?”

说完他又笑了笑,“即便没有她的下落,这里是我们初识的地方,死在这儿,也挺好……”

绿娥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子,唇角抿得紧紧的。

再过三天,就会有一顶花轿,接她离开无忧楼。

去给一个老得能做她爹的男人,做第十八房小妾。

本来花魁“岁菊”,合该是她。

可她性子太倔,这么些年与妈妈结怨颇深。

所以,“岁菊”与她无缘,妈妈倒是想在她失败后,再榨取她的最大价值,将她踢出无忧楼。

“没事儿,我明天再来,一直来到我来不了为止。”

蔺大爷说完,抖抖索索地走远了。

绿娥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

随后,她扔下白羽,急匆匆进了无忧楼。

绿娥直接去找了妈妈。

妈妈看到她的时候,惊讶地挑了挑眉。

待听闻她的来意后,磕着烟袋的手歪了歪。

“永定三年的白梅,早就死了。”

绿娥攥紧衣摆,静等她的下文。

“那一年水患严重,白梅坐的船,恰好赶上大水,沉了。”

“您怎么会知道?”

妈妈的年纪,绿娥并不清楚。

但她的模样,最多不过四十五六。

妈妈磕了磕烟袋锅子,眼角斜了她一眼,“我是她之后的‘白梅’花魁。”

这是绿娥没料到的,她不禁微微张大了嘴。

“去吧,别忘了三天后准时上花轿。”

绿娥回神,敛衽施礼,退了出去。

6

绿娥在蔺大爷再来时,告诉了他。

蔺大爷失神地仰头,冲着无忧楼的方向,不知在看哪里。

绿娥却清楚,他在看的,是曾经“白梅”的窗口。

“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她的下落了。我还以为能好好道个歉,谁想到竟早已天人永隔……”

蔺大爷捶捶腰,样子似乎更苍老了。

绿娥站在一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啦,我要走了。”

蔺大爷转身,最后又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无忧楼。

绿娥以为他这就打算走了,送别的话还没开口,却见蔺大爷颤颤地把手伸进怀里。

然后,拿出了一个袋子。

“我曾想着,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找到她了,就把这东西给她。告诉她,我现在有银子啦。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把那个袋子,塞到了绿娥手里。

“这些我不需要了,你留着也许有用。”

没给她拒绝的余地,蔺大爷就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绿娥拿着沉甸甸的袋子,愣住了。

她打开后粗略看了看,唇角的笑意越扩越大。

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里,这么些年来,却总没攒够离开的钱。

谁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得到这笔银子。

绿娥把钱交给妈妈时,妈妈举着袋子停留许久,才收了起来。

“你这时候反悔,我得和那个老头子多费多少口舌!”

即便她骂骂咧咧的,绿娥的好心情也不受影响。

蔺大爷给的钱她只用了一半,剩下一部分是用她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钱。

另一半,她给了白羽。

虽然现在身无分文,可绿娥只想仰天大笑。

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卖身契,绿娥几下撕得粉碎。

她终于自由了。

背着只装了几件衣服的小包裹,绿娥离开了无忧楼。

她打算去看看蔺大爷,顺便,谢谢她。

7

绿娥走后,妈妈锁上了自己的房门。

她轻轻摸了摸脸,随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搓了搓耳后。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她揭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过分苍白的、也有了些年纪感的脸。

却是比面具更好看,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她就是永定三年的“白梅”花魁。

当年对蔺与同,她并没有几分真心。

不过是看他够痴,于是想逗逗他。

三个多月,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每天就是下下棋,弹弹琴。

她真正心仪的,另有其人。

如果她真的只有蔺与同一个穷书生做入幕之宾,那时候的妈妈,怎么可能只是和她发发牢骚。

那笔赎身钱是她真正心仪之人给的,那些话是她叫妈妈就那么告诉蔺与同的。

可惜她一片真心错付,那人终究负了她。

所以之后,她又回到了无忧楼。

只是换了张脸。

她再回到无忧楼后,没想到还能见到蔺与同。

可她对他既无情,那以后,他们断便是断了。

便没了再相认的必要。

她却不知自己的一时兴起,竟误了他的一生。

这许多年来,她戴着面具活着,戴着戴着面具就好像和她这张脸长在了一起。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永定三年的白梅,还是之后她杜撰出的白梅了。

直到多年以后,老态龙钟的蔺与同又出现在无忧楼。

她才第一次,卸下这张面具。

蔺与同把钱袋子交给绿娥时,她看到了。

他那般病殃殃的样子,她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甚至可能,都活不过今年。

她拿起一支有些发旧的碧色发簪,慢慢换下了图头上那支花纹繁复的金钗。

只是,铜镜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佳人。

华发已生,皱纹已起。

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