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身处何地,才慢慢又躺了回去。
一个月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把自己全部蒙进被子里,不大功夫,就有极小声的啜泣传出。
门外,树影婆娑。
映在窗纸上,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玉奴就此在三皇子府住了下来。
每天都有不同汤药进补,在冬日来临时,她的脸上,总算补回了一点肉。
她与扶清的关系,仍是不咸不淡的。
转眼便至年关,玉奴做了些吃食。
却不知扶清从何处得知此事,非让她送一份过去。
就算再不乐意,为了活下去,玉奴还是拿食盒装起一些吃食,送了过去。
扶清正与人在廊檐下交谈,玉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犹豫之际,就见一蒙面人手持长剑,直冲扶清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就这么迎了上去,挡在扶清身前。
长剑入肉,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心中甚至有片刻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玉奴的神智飘飘荡荡,如一叶孤舟,不知行路。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才渐渐回笼。
身上被包得严严实实,倒不怎么疼。
“刺……客呢?”
玉奴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没想到的是,回她的人,竟是三皇子扶清。
“抓住了,但是,他服毒自尽了。”
扶清坐在床畔,眸中黑沉沉的,明显心情不佳。
“尸体……呢?”
她说话费劲极了,扶清皱了皱眉,道:“我让暗影把他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了。”
“你……没事……吧?”
她努力偏头向扶清那边,问道。
扶清不耐烦地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在玉奴身上,动作却十分轻柔。
“别说话了,休息吧。”
“你这次……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玉奴固执地看向扶清,唇角抿得极紧。
“睡吧。”
扶清仍然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出去的时候,关门的动作,轻极了。
6
玉奴的伤,直到夏天,才勉强好利索了。
扶清对她的态度,转变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一应补品、衣物,陆陆续续送到玉奴居住之处。
不过,扶清自己倒很少过去。
他不知在忙些什么,三皇子府经常有陌生面孔出现。
八月十五这天,难得地,扶清来到了玉奴的住处。
他的左手拎着一壶酒,有清爽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右手上,则是圆圆胖胖的月饼,各个憨态可掬。
玉奴裹着厚厚的裘衣,与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
捧着一个小小的酒盏,偶尔尝尝味道。
“我娘……很喜欢中秋……”
扶清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竟是与玉奴说起了柔嘉皇后。
“她可温柔了,一双秀致的眸子里,总藏着点滴笑意。这些,是兰妃那个冒牌货,永远也学不来的。”
他有些孩子气地皱皱鼻子,轻轻勾起玉奴的小指。
玉奴浑身猛地一颤,想要抽回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三皇子……”
这一声唤,倒是让男人松开了她的手。
玉奴还没松口气,身前覆上巨大阴影。
“不!!”
玉奴跌坐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扶清微微叹气,蹲下了身子。
“玉奴,别怕。”
他把她揽入怀里,月色愈浓,洒落一地清浅碎芒。
那日以后,扶清虽没说什么,但府里的下人们,对玉奴愈发恭谨了。
而府里的陌生人,来往得也更加多了起来。
又一年年关将至,三皇子府,居然又发生一件大事。
只不过,这次,是好事。
玉奴有了。
听到这个消息,扶清甚至高兴得把她抱了起来。
紧接着,又赶紧把她放下。
“玉奴,过了年,我把你送去别庄休养吧。你身子骨不好,那里气候更温和些。”
玉奴顺从地点点头,身上再没开始时的妖娆,温柔极了。
扶清看着这样的玉奴,心更软了。
“最迟入夏时分,我就会去看你。”
“好。”
玉奴唇角微弯,狐狸似的眸子眯起,里面好像藏了一整个星河。
7
别庄的日子,悠哉极了。
玉奴摸摸小腹,将手上的字条扔到火盆里,趁夜色深浓,悄悄打开了别庄大门。
外面,早有马车候在那里。
戴着斗笠的车夫轻轻将她扶上马车,骏马嘶鸣,粼粼车声渐行渐远。
直到天光微亮,方抵达目的地。
从马车上下来时,玉奴伸手,一个黝黑瓷瓶自一旁递了过来。
只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迟迟没将瓷瓶放入她的手中。
“给我吧。”
玉奴声音清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非要这样吗?”
那人犹有迟疑,久久不曾松手。
玉奴无奈,只能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拿过瓶子。
“早就决定好了,不是吗?”
深吸一口沁凉的空气,玉奴一步一步,走向大牢。
门口的人已经打点过了,所以直接把她放了进去。
玉奴停在最里面的牢门前,身体微微前屈。
“三皇子。”
没有温柔,亦不妖娆,玉奴只是平平淡淡地唤了一声。
牢里的人立刻扑到前面,瞪大了双眼。
“玉奴?!你不应该在别庄吗?怎么会来这里?你快走!”
玉奴没动,站直了身子。
此时的她,脸上未施脂粉,如云秀发只用木簪松松挽起。
一袭素衣,清雅非常。
“玉奴?”
扶清晃了一下手上镣铐,哐啷哐啷的声音,实在有些扰人。
“我是白霜刃,镇北王白若行的嫡女。世上哪有玉奴这个人。”
“你……”
扶清若再看不出问题,就真是蠢得可以了。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三皇子你无意间发现镇北王府背靠的山里,有银矿开始吧。”
扶清眸子眯成一条线,显然已怒到极点。
“我好不容易说服爹娘,代弟弟来盛京做质。想着虽然回不去,只要家人平安,我就知足了。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
想到那天看见浑身是伤的无衣,白霜刃仍忍不住颤栗。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对方说,所有人都没了。
王爷吩咐他来盛京送信,无衣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镇北王府的方向,传来爆炸的声音。
他急忙回转,却还是去晚一步。
力战不及,无衣为给她报信,不得不佯死以求自保。
得亏他这么做了,因为最后他听见那些人说,是三皇子想要银矿,才让他们伪装山贼,屠了镇北王府所有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扶清慢慢坐下,散乱的发覆了满额。
“后悔没杀了我?”
白霜刃讽刺地问道,声音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我……”
扶清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
“我亲向陛下说明,自己是女扮男装。你猜,陛下为何没有杀我,只把我送入鸣渊阁?”
扶清的手攀在栏杆上,“为什么?”
白霜刃笑了,“我一无所有,还能是什么?”
扶清的手上青筋暴起,几要抓弯黑沉沉的栏杆。
“可惜,我为了不连累抱琴,未将真相告诉她,却因此累得她身殒,更是……”
让她经历了地狱一样的一个月。
如果没有抱琴中途搅局,她本来可以直接与扶清入三皇子府。
毕竟,只要他来鸣渊阁,其他人焉有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那时,白霜刃无数次想到死,最终,靠着恨意撑了过来。
“既然如此,两次刺杀,为什么要救我。”
“第一次,我知道抱琴杀不了你,若我不阻止,就连我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至于第二次,我刚醒来时,问的可不是你。”
扶清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人是我安排的。”
其实,是他自己去的。
她失踪一个月,又养了许久身体,才给无衣递了消息。
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没想到,这个自小跟在她身边的暗卫,竟会气成那样。
若是她没察觉……无衣定会惨死三皇子府。
镇北王府只剩他们二人,她再也失不起了。
她挡过去时,无衣是撤了剑的。可她自己故意把剑往前拽了拽,顺便,将她留作万一的假死药塞在他手里。
白霜刃是在赌,赌他们不会拿一具尸体怎么样。
幸好,她赌赢了。
“好,白姑娘真是厉害!”
虽是夸奖,扶清眸子里却冰寒一片。
“银矿、你舅舅的大军,还有三皇子府偶尔的陌生来客。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你是要反。但是,身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未来的天下就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反?”
“不要再说了!”
白霜刃不理扶清的阻止,继续道:“后来,我查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原来柔嘉皇后,竟是被陛下亲手害死的。”
“陛下还真是薄情,当年继位时需要皇后的哥哥,扬威大将军支持。之后,因为离国还需要这位大将军,倒是没动他。”
“可陛下的心里,对大将军总是顶撞他,还是有些意难平。他竟然把这份怨怼,转移到那个深爱他的女人身上。”
“住嘴!”
白霜刃岂会听话,“害死她之后,陛下方有些后悔,又找了个兰妃,当做替代品。终日说着情深,其实,全是假的。”
“白霜刃!”
扶清双眸泛红,如一头愤怒的狮子。
“还没完呢。你舅舅是不是死了?知道为什么吗?”
白霜刃指指自己,“他从未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给了这份信任一点小小的回报。”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之后联系无衣,将所有在那人营帐里看到的东西,通通誊写一份,交给了他。
然后,让无衣去投靠邻国霜银,那里,有扬威大将军几十年的死对头。
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居然是你!”
扶清的眸子里,杀机暗涌。
“他的死,打乱你的一切计划。谋反之事,不得不匆匆行之。以至于,你现在成了阶下之囚。”
“成王败寇,我认了。”
白霜刃摇摇头,“你本来有机会的。记得五皇子扶离吗?我把在你府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扶离本就不待见扶清,听白霜刃说完,查探一番后,便入宫冒死向皇帝进谏。
皇帝虽疑心甚重,一开始也仍是不信扶清会这么做。
直到扶离提了一嘴柔嘉皇后,皇帝才悚然一惊。
宫里提前做好布控防卫,还将盛京左近的兵力调来支援,扶清输得毫无悬念。
“白霜刃,若不是你有了我的种,我一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白霜刃拿出了揣在怀里的黑色瓷瓶。
“最后一件事,我打算当着你的面,亲手杀死你的孩子。”
“你疯了!”
扶清疯狂地摇撼栏杆,奈何其太过坚固,完全无法动摇。
“你杀了我镇北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五口,我做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白霜刃一仰脖,将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
“我这么恨你,怎么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忍着腹中剧痛,白霜刃笑着说道。
意识模糊间,有人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抱着的,是世界上最最珍贵之物。(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