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汝月正对着光线,见到方国义原来已经比她想得要老迈得多,尽管衣着穿得体面得当,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然而颜色都花白了,连两道轩昂的眉毛里头都参杂着白须,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再加上手臂的残疾,一激动起来,站都要站不稳了,样子微微颤颤的,叫人心生不忍。
“我不是不信,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头的那个坎。”汝月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她知道他能够听得很清楚,“我听说了方老爷子在辞官之前,是朝中一品大员,如果真的想找回家母,虽说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你偏偏硬着心肠,只当是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任由她在外头经历着风吹雨打,纵然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但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离世时,尚不到三十岁,莫说是妹妹不记得,连我的印象中,母亲长得怎样容貌也已经含糊不清,只记得她性格温柔,说话时声音轻柔,听起来很舒服,我宁愿自己长得不像母亲,但凡有些长得像母亲,那么照镜子的时候,还能够想起那么点儿。”
方国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汝月,看着她说得肝肠寸断,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等我知道错的时候,是找着了桦月,听到她说了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就想也一定要找到你,将你找回来才是,才能够补偿你们姐妹两个,可是桦月记不得你跟了谁走的,又是去了哪里,只说你曾经留下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片。”
“是,当年我随人进宫为婢,怕父亲回来后会寻不得人,特意写下来的。”汝月想到他说辗转找到桦月,怕是就这两年之间的事情,期间隔开这些年,一张纸头还能够到哪里去找。
“桦月早没有住在你们当年住的那个村子里头了,她跟着你们以前的邻居,那家人还算好心,搬迁时将她一并带着,才不至于让她落到不堪之地。”方国义见着汝月的脸色发白,顿时打住了话,指着乌兰道,“你这婢子还呆愣着做什么,快些给你家娘娘揉揉后心。”
乌兰赶紧地快步走到汝月身后,在后心处,轻轻揉动:“娘娘莫要动气,否则万一有个好歹的,方老爷子也担当不起的。”
汝月确实是一股子心火上来,又气又恼,憋在胸口,生生地疼痛,活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用钝器一下一下地拉扯着她的心瓣,叫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呼吸了,才算是乌兰揉了好一会儿,那口郁结才被揉开了,她放缓了脸色道:“桦月才算是没事,也怪我当年离家时没有考虑周到,有些鲁莽,却将这般年幼的她独自撂在家中幸得上天垂怜。”
那时候,她不过才九岁,那些催讨银钱的嘴脸实在难看,明的暗的拿着字据要挟,放下话,要是还不出钱来,就将她们姐妹俩卖了抵数,被那些人卖了还能卖的到哪个好地方,无非是些虎狼之地,所以汝月一狠心才自己将自己给卖了,卖进了皇宫之中。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都不好看,乌兰暗自后悔,劝慰了汝月来见方国义,她原先是想要是这一见面,方国义将那亲情旧事都吐了出来,汝月又是最心软的人,两厢好声好气地和解,以后都是有利的,没想到这些旧事都是含着血泪的,一旦说起来,非但伤心伤神,还让汝月差些犯了心病,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低声说道:“娘娘还是先休息才好,方老爷子的事儿以后再慢慢说也不迟的。”
方国义没有为难的意思,视线落在汝月的腰腹处,那里面怀着的可是皇上的骨肉,这婢子说得不错,无论他是来叙旧还是来寻亲,要是让胎儿有个好歹,他确实没办法承担这个罪责,非但如此,怕是连住在太后处的桦月都跟着要受牵连,这般一合计,他给汝月行了个礼道:”既然如妃娘娘身子不适,那就暂且休息,老臣告退,日后再来叩扰。”
汝月眼中翻腾不已的情绪,一寸一寸冷了下来,看着他退身而出,乌兰扶着她躺下休息,她呆呆看着帐子顶半晌才道:“我明明知道他真的是我的外公,可我也唤不出来,我不能像桦月那样亲亲热热地喊他一声。”
“娘娘家中出事之时,娘娘的妹子年岁还小,都不太记得了,所以对方老爷子就没有纠结,再加上方老爷子从那揭不开锅的人家将她捡回来,好吃好穿地伺候起来,她心里头一定是有所感激的,娘娘,血脉浓于水,婢子想,隔些时日,娘娘再同方老爷子好好谈一谈,没准也就解了心结,将以往的那些都给放下了。”乌兰端来玉竹乌鸡汤,用银匙一点一点喂着汝月,“方才娘娘的样子可吓坏婢子了,以后便是再有心情郁结之事,娘娘也千万不能强行忍住,压在心底,这是要活生生压制出大病来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