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义没想到开始时,还缓声而语的汝月,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说到后来,几乎是原地而起,胸口急急起伏,是动了气,生了情的,说完之后,她站在那里,一双眼晶晶亮,又要看破他的心思。
放过桦月,也放过汝月,她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当年,当年,他失去的实在太多,这些年得回了什么,得回了一个做了兵马大元帅却八年不肯回家的儿子,还有两个喊着外公却那么疏离的外孙女,官职不再,身体康健不再,大女儿不再,小女儿不再,他憋着一口气,想要求个实实在在的痛快。
“外祖父,要是我如今求你一求,还来得及吗,是不是还来得及?”汝月走到方国义面前,突然就跪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乌兰呆住了,她多少次劝慰过娘娘,桦月姑娘进宫之事,让娘娘在皇上面前阻拦下来,纵然拦不到一世,也可以拦得一时,小殿下才出世,皇上只有这一个小儿子,必然看在母子双份的情面上头,有所收敛,然而娘娘却从来不肯妥协,即便是当着皇上面,还是没有放过软话,如今在方大人面前,娘娘却将心里头的那些叹息,那些痛楚,统统都剖析出来,做一个破釜沉舟的决断。
是因为娘娘实在过于重情,重情伤身,乌兰想到那日汝月浅笑而言,只有至亲之人才能伤你最深,这句话一语中的,套用到今天的这番谈话中来,再准确不过。
“娘娘这样子,我如何受得起,如何受得起。”方国义慌了神,来不及细想,索性迎面也给汝月跪了下来。
这一跪,乌兰也只能跟着跪了,一屋子的人静的有些诡异。
“外祖父当日寻得桦月,将她从泥潭深坑中拉扯出来,我心存感激之情,只是外祖父一转头又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大更深的坑,又于心何忍。”汝月平视着方国义,她一直没有对皇上开口,一来此事的主导其实一直就不是皇上,而是眼前的这一位,二来她是皇上的如妃,正像皇上所言,说多了就成了妒妇,在外祖父面前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娘娘请先起来说话,娘娘才出了月子,地上寒气重,要是损了身子,可如何了得。”方国义见汝月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样子,有些着急了,幸而前头,他及时屏退了左右,否则传了出去,总是不妥的。
“我求外祖父给我一句话。”汝月还是紧追不舍了。
“什么话?”方国义哪里肯真的依了她,盘算这么久,岂能因为一句话就前功尽弃了。
“我说到如此,外祖父还是不肯应,还反问我是什么话?”汝月的声音始终没有提高过,这会儿更是平静地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直线。
方国义僵持在那里,不能说好,更不能说不好,他有些后悔挑了这时候来见汝月,他确实是有些想见见外孙,又想用汝月看重亲情的性子,让她以后多帮衬帮衬桦月,姐妹两人同侍奉在皇上左右,那皇后的位子,还哪里脱得开方家的掌控,没想到,非但没有帮衬到分毫,自己还被将了一军,不得已跪在琉璃宫中。
要知道,他便算没有辞官,也只能算是外臣,汝月是正正经经的正妃之位,亲祖父见了都是要行礼的,更何况他还是外祖父,如今汝月跪着不起,他只能作陪,毕竟年纪大了,又许久没有被这样折腾过,一炷香的时间耗下来,他有些跪不住了。
汝月的身子却是连晃都没有晃一下,方国义明白要十足的敷衍是过不去了,这位外孙女今天就是卡在这里等着他来的,他算是自己一头撞上来的,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请先起来,容我再好好思量。”
他见汝月没有回答,以为这句话的力度不够,没想到汝月接着倒很是干脆:“乌兰,扶我起来。”乌兰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扶她,汝月站直了身子,拍一拍裙裾,又过来扶他:“辛苦外祖父了,年纪大的人禁不住跪,快起来吧。”
方国义都不好意思说,站起身的时候,双腿有些发软,差些一个趔趄就没站稳,他失了一臂,身子的平衡性本来就不好,汝月倒是很细心,站在他的左边,又让乌兰扶着他的右臂,将他直接架着坐回了椅子上头。
“外祖父既然答应了我,我便慢慢等着。”汝月没有再多提此事,让乌兰重新将新茶沏来,陪着方国义喝了一盅,说的都是家常话,又问起最近方将军夫妇可有来信,方国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心思早不在此处,她又何尝看不出来,笑着起身,说自己有些乏累,请外祖父有空再来,暗着是要下逐客令。
方国义是正中下怀,匆匆起身告退,汝月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让乌兰去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