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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正房后的小佛堂内,氤氲着淡淡轻烟,厚重古朴的上等檀香气已经渗透到房梁门柱以及每一件家具里,以至于没有燃香的时候,这里也弥漫着消散不去的浓浓檀香气息。
“娘,你一定要给我做主!”薛定琬跪坐在母亲身边的蒲团上,早没了那股狂傲之气,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样,絮絮地控诉着,那双和侯夫人几乎一摸一样的黑色水杏眼里泛着压抑不住的羞愤泪光。她长这么大,在娘家婆家几乎横着走,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侯夫人沉着眉头听完,放下手中的佛珠,侧头看向女儿:“她真这么说?”她素昔甚重保养,虽过了鼎盛时期,容貌仍是未减多少,母女两个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姐妹,只是神态中沉稳自持,远胜过女儿。
薛定琬忙点头道:“是呀,而且满院的丫头们都听到了,幸而我今日来得仓促,随身只带了两个贴身丫头,其他都是正房的人。只是我虽训斥过她们不得传话出去,但若有一两个没守住传了出去,我受委屈是小,若是那事被旧事重提……”
“昨天刚进门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才一天就忍不住回复原型了,”侯夫人说着瞟了一眼女儿:“你素日也是个威势极重,说一不二的,嫁到你舅舅家连你舅母都不敢说你的不是,怎么今日到了她面前反被辖制住了?平日里的威风哪儿去了?”
听出母亲话中的不满,薛定琬也很委屈,她本来有一肚子话可以奚落嘲讽那野丫头的,不说别的,光是那和排行不统一的名字以及被马踏断的一条残腿就够她笑话的,而且即便是薛含章当面说出那些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回击挽回局面的。可是当时不知怎的,那双狭长冷厉的凤眸一扫而来,自己心头就颤了几颤,以前只有在暴怒的祖父面前才有过这样的恐惧,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陌生的随时会扑过来的凶残猛兽。那样的震惊惧怕下,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由着她甩袖离去,让自己颜面扫地。
薛定琬瘪瘪嘴,低声道:“也不知那丫头从哪儿混出来一身的草莽气,跟个刽子手一样吓煞人。”
知女莫若母,一看女儿面上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头的想法,侯夫人缓缓叹了口气,道:“算了,那些下人我会好生吩咐震慑的。你以后也不要惹她了,我昨日听得樱兰来报,那丫头是腿上绑着匕首进府的。”
一言既出,薛定琬大惊,她一把握住母亲胳膊:“她居然带着凶器,那不是和亡命之徒一样了么?”作为世家侯门里长大的女子,善用的向来都是暗地里的计量,用言语心计杀人,薛定琬对于明晃晃的兵器认知很狭窄,在她看来,除了像祖父那样有正当使命需要佩戴兵器的人之外,身藏凶器的都不是好人。她不由有些后怕,方才自己和薛含章针锋相对,若是一言不合那边提起匕首来就刺,自己只怕小命都没了,她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那匕首搜出来扔了,好生治她的罪!居然敢带凶器入后宅,她想杀父弑母么!”
侯夫人忍不住盯了她一眼,斥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这也是侯门嫡女挂在嘴边的词么?你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薛定琬自知失言,她从不敢顶撞母亲,只得认错般低下头。
侯夫人深知女儿性格,这倔强的脾气怕是改不了了,她只得又叹了口气,道:“她自幼长在边关,那里多的是豺狼虎豹般的东狄人,便是主城胡杨城也是朝不保夕,她在血腥杀气中长大,身上自然有些冷硬戾气,习惯随身藏把匕首防身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她并不曾隐瞒身藏利器之事,大大方方让丫头知晓放在何处,这样一来,暂时反倒不好去说她什么了。而且,”侯夫人缓缓起身,在佛堂里踱步,“如今边关不稳,都靠她外祖父撑着局面,前几个月更是传出沈元帅散尽家财充作军饷之事,普天之下对他的忠义行为都是赞不绝口。这时节他把残弱的外孙女送回侯府,也是一番拳拳爱护之心,若是我们在这当口怠慢了他外孙女,传出去只怕于侯府声誉有碍。”
薛定琬哼了一声:“那野丫头本来就是姓薛的,又不姓沈,他沈家窝藏薛家忤逆逃女十四载本就是大逆不道,如今我们薛家想要教训自家的孙女,难道还需他沈家同意不成?便是皇帝圣上,也无话可说。况且娘您对那丫头客气,她哪里会念您的恩德,我听她话中怨气深重,只怕把她那个不知廉耻的娘的死都怪罪到咱们头上了,只怕那匕首也没那么简单……”
“琬儿!”侯夫人柳眉倒竖,大怒道,“你是侯门长女,伯府长媳!”
见母亲发怒,薛定琬吓得忙噤了声,起身长跪:“母亲息怒,女儿再也不敢了!”
侯夫人胸口不停起伏,定定看着自己的长女,半晌,无力摇头道:“你若是能有琰儿一半沉稳聪慧,我也不会如此不放心。唉,把你嫁去我娘家,也不知是福是祸……”
薛定琬听得满心不服气,不满地低声哼哼:“娘……”
不多时,到了午饭时分,侯夫人无心用膳,便将女儿赶了出去,自己一人在佛前默默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