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帅散尽家财以为军饷,将唯一的外孙女送回昌安侯府,此事近日已在玉京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昔日沈元帅之女与侯爷之间的旧事也被人重提,众人都饶有兴趣想看薛府的好戏,谁知他家却是一派安宁,让许多好事者大失所望,失望之余便调转枪头,大肆议论这位离家出走十四载的二小姐。
只是这传说中身有残疾的小姐自回京后从未出过府,所以众人也无缘得见其庐山真面目,只能越编越离谱,将她说成了既像无盐女一般奇丑无比又像墨团般黑的人物。朱嘉以前与人聊起时,还大笑不已:“若真是墨团般黑,那黑夜里若是不点灯岂不是连人都看不见了?”此时他忆起自己曾经的笑语,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本尊的脸,皮肤确实不白,应是被太阳晒的,算不上黑,只有些蜂蜜般色泽,五官端正,眉目爽朗,却也算不得丑。
含章也知他在打量自己,大大方方看回去,口齿清楚回道:“家祖名讳确是沈三。”她说的是三,而不是山,民间百姓不识字,以讹传讹间都将沈元帅大名误以为是沈山,却不知这位传奇元帅原是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只知道自己姓沈,行三,便以沈三之名参军,以沈三之名成名。
薛崇礼听得“家祖”二字,不由皱紧了眉,嘴唇抿成一条线。正这时,远远来了几个人,薛崇礼的婢女陌行领着正房里的许妈妈和樱草一路飞奔而来。到了跟前,许妈妈便慌忙秉道:“二少爷恕罪,今日清樨斋小聚,二小姐初初回家不晓得路径,也不知道二少爷在莲池这里宴客,她从桂树林迷路到了这里,若是冲撞了几位贵客,还请贵客们不要怪罪。”
樱草已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慌忙站回含章身后。
薛崇礼眉头仍未松,盯着含章看,含章神情自若,淡淡垂眼。过了一会,薛崇礼道:“去吧。”
许妈妈如释重负,忙领着含章走了。三人看她远去的背影,果然一条腿行动不稳,步履略带蹒跚。
朱嘉“啪”一声打开扇子,故作姿态地摇了摇,惋惜道:“可惜呀可惜,沈元帅一世英杰,唯一一个嫡亲的外孙女却落得这般凄惨光景,真是可惜了……”他口里说着可惜,眼中却全是笑意,毫无一丝怜悯可惜之色。
薛崇礼闭口无声,只沉着眼看着,朱嘉不敢惹他,便用扇子敲了敲傅襄的肩膀:“诶,傅世子,你准备何时上门迎娶?”
傅襄面上冷色未褪尽,犹自沉思,忽听得此语,不由一愣:“迎娶?”
朱嘉忙不迭点头:“是呀,人家是侯府千金,外祖只怕会封公,这般女子被你大庭广众下抓着手臂推推搡搡,方才还连个歉也没道,难道就不该给个交代?”
傅襄彻底呆了。朱嘉好脾气地继续补充:“你不是最为崇敬沈元帅的么?如今娶他外孙女,也不算亏吧?横竖你家里那个河东狮子太强悍了,不如索性休掉,换一个好相处的,又和崇礼结亲,不是更好?”
朱嘉吊儿郎当地靠在傅襄肩膀上絮絮叨叨,真如几百只苍蝇般轰轰震耳,傅襄一听他提起自家老婆,一身气势顿消,就跟见了狼的兔子般蔫了,与方才冷厉判若两人。朱嘉仍是不肯放过他,还待继续絮叨,忽听得薛崇礼冷冷道:“既如此,我这便告诉李家弟妹去。”说完便转身回亭子。
朱嘉大惊,傅襄家那只母老虎若是知道此事,只怕吃不了兜着走的就该轮到自己了,他忙改口赔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傅襄被他变脸般的表情变化给逗得发笑,摇摇头,跟着薛崇礼而去,朱嘉只好跟在后头不住解释。三人重回了亭子,仍旧喝酒闲聊不提。
含章跟在许妈妈身后,穿过游廊,绕过几座假山,又过了两道垂花门,直走了两刻钟光景,方到了一处院落。
许妈妈边引着含章进安泰院,边和颜悦色解释道:“这会儿已是饭点,老太君上午听说姑奶奶们和几位小姐都出来了,心里高兴,特地交代让都来安泰院用午饭,侯爷也说前几日因为姑娘身体不适,所以没出门,今日既然出了门,也该来老太君这里请安。老奴本是去知会小姐,谁知绕了个圈子费了些时辰,此刻里头只怕已经开始用饭了。”
含章只跟在她身后,应了个:“是。”许妈妈偷偷看了眼她的神态,只觉得竟如木塑泥捏一般看不出分毫变化,不由心头疑惑,这小姐到底是心思太深让人辨不出端倪,还是本就心思粗犷听不出自己话里意思?
从院门到内,走路也不过一会儿光景,许妈妈心头一分神,不觉已是到了院里正房前。
一个玫红坎肩的小丫头正侯在门边,见她们近前,便秉道:“二小姐来了。”说着,打起了万字不到头的锦绣门帘。(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