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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薛崇礼将茶盖合在盏上,皱着眉头,却不再看梅姨娘,只侧头看向二少奶奶,声音仍是一惯的古井无波,只是空气里顿时弥漫了一阵压抑的气氛,“你手上的镯子是怎回事?”
梅姨娘一惊,心头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忙垂头看向自己腕上新戴上的镯子,这是二少奶奶刚才骂一顿给个甜枣时随手赏的,玉色煞是好看,又精巧贵重,自己虽满心不屑,却又实在喜欢得紧,便直接套在了腕上。难道这镯子竟另有乾坤,她心里着急,抬头看了另外两位姨娘一眼,这几日分明是那两人在背后鼓动自己,此刻却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连眼风也不给一个,梅姨娘心里这才真正着了慌。
侯夫人正在屋角上火盆前吩咐小丫头取些银丝细炭来,听见这问,笑容满面地回身道:“都是我不好,这几日劳烦了梅姨娘和其他几位姨娘一起帮着我操劳,今晚她还累得险些摔倒,幸而只掉了是茶盏子没伤到人,又亏了许妈妈会两手,给她拿捏了半日才好。我很是愧疚,便赏了那对镯子给她。”
薛崇礼心里千头万绪,正不得安生,听了这些含沙射影的话不由一阵心烦,他不再多言,随手将茶盏放回托盘上,“砰”地一响,梅姨娘心里那些浮夸心思早散了干净,心中忐忑不安,全身发凉,这一声轻响,更是几乎吓掉了魂,慌慌张张就要跪下,却听薛崇礼平淡道:“既然你身子这般娇弱服侍不了人,索性别进正房了,找些针线给她做吧。”说着,看了旁边辛姨娘一眼,辛姨娘是他的通房丫头,对他眼神命令极为熟悉,当下也不敢迟疑,立刻拉了不明就里的梅姨娘出去,梅姨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转眼间已从半个主子的姨娘贬为了普通丫头,浑浑噩噩就被拉出了门,连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
这边的动静,二少奶奶连看也未看,她正略躬了身,亲自揭了镂千丝菊的金薰笼,拿起裹了厚锦的小金火钳往鎏金铜火盆里添银丝炭,待炭足了复又盖上薰笼,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浅笑道:“这些炭烧半晚上是不怕了。”
薛崇礼目沉如水,只微微点了点头,二少奶奶又叫上些宵夜,和薛崇礼一起用了些,便服侍他洗漱。待收拾完,薛崇礼宽了外衣,将丫头遣散,只着中衣坐在床头,闭着眼睛揉按太阳穴,轻轻皱眉道:“你太心急了。”
那对镯子是新婚时薛崇礼送给二少奶奶的第一份礼物,一直被珍藏在梳妆匣里,今日却这样轻易转手送人,其意不言而喻。
二少奶奶卸了簪环,正在妆镜前梳头,听了这话心里一酸,满心委屈怒火都压不住,索性将嵌八宝玳瑁梳一扔,指着窗外冷笑道:“我却想心宽,只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那边屋里的人,外头的人何时消停过?若我慢了半分,只怕就给她们撕碎了吃了死无全尸也未必。恐怕到时候二少爷立时便笑着又抬一个更好的进来吧。”
每次老太君提及立嗣之事,她屋里便要多出一个姨娘,今晚又是因此大动干戈,只怕明天天亮之后屋内的莺莺燕燕又要添新了。二少奶奶这些年打磨弹压妾室自有一番手段,只今天晚宴上喝了些酒,又憋着一股气,回头看见新姨娘还在使小性子,便压不住心头火,索性要借着这个人和二少爷闹出来才好,谁知薛崇礼毫不留恋新人,几句话打发了,倒让二少奶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此刻遇到契机,便一股脑发了出来。
只是多年习惯养成,虽是怒中,仍是极轻的语调,若是此刻窗外有人偷听,只怕竖起耳朵也听不分明。
薛崇礼看着妻子,卸妆后脸色发黄,憔悴苍老之色难掩,而松松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一小半脸庞,却意外地显出几分年轻的娇俏天真,灯烛摇动下竟恍如当年初见之时,但细细看去,那斜飞入鬓的翠眉带出的几分世俗厉色却又分明不是少女所有。
飞逝的时光,已经将她磨成这般熟悉却陌生的摸样。
薛崇礼脑中突然闪过方才看到的那句江城子,他和眼前这女子,虽未历十年生死,却徒然已生两茫茫之感。
薛崇礼只觉得心头微涩,说不出什么滋味,但他从来不是于此儿女心思上留情之人,便压下思绪,低咳几声,淡然道:“天也晚了,睡吧。”说着掀开被子躺进铜斗熏热过的锦被内。
二少奶奶顿时语塞,满腔无名生生被堵住不得发泄,连跺脚大喊也不敢,只得站在妆台前气得身上发抖,过了一会,床上人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显是睡熟了,二少奶奶一颗心成了灰,只得无奈吹熄了灯烛挨着床沿躺下,默默流了半夜的泪。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大亮,二少奶奶便起了身,倒了些壶里冷茶在铜脸盆里,拧湿了毛巾敷眼睛,她素来好强,今日只怕已是不可避免又要迎进新人,自是不能用一双红肿眼睛去应对,她冷敷了好几次,终于勉强消了肿,这才开房门换丫头进来。
沈姨娘和吴姨娘捧着盆和热水等物,带着几个婢女进了屋,服侍洗漱穿衣的动作都放得很轻,待到面上抹好胭脂,手巧的沈姨娘给二少奶奶梳了个如意髻,发髻正中插上一只衔三股珠穗的嵌红宝大金凤钗,又在两侧别了两只垂一股珠滴的小凤钗,脑后压了个垂东珠的金红蝴蝶振翅压发。揽镜自照,甚是光彩照人,几可艳压群芳。二少奶奶看了看镜子,又从镜中瞥了眼两位姨娘身上,料子虽上佳,颜色却素淡的衣裳,颇为满意地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