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左手拔了头上玉簪扔在地上,却将一头泛黄青丝拢至身前,今日小定,原本该是程家人将那孔雀开屏钗戴到她头上,所以她发髻上并无其他饰品,此刻伸手拢发倒甚是方便。
那玉簪子是岫玉材质,本质地坚硬,却被她用力摔在地上成了两截,蹦跳了几下,一半滑到那白须老者脚下,一半直直滑入两重纱帘的屏风内。
叮叮脆响尚未消失,含章右手一抖,袖笼里滑出一把银亮冰寒的匕首,尖利泛着蓝光的寒芒耀入眼中,微微刺痛,薛侯爷惊惶下来不急出声阻止,眼睁睁看着女儿一匕首将及腰发丝自耳边齐齐斩断。
含章一手持匕首,一手举着一把有如狼尾般的长长断发,神态冷傲:“古有魏武帝割发代首,我不如先人,今日断发代命,从此以后,我与薛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傲然地一扬手,便如从战场而归的战士扔掷敌人的人头一般,一把青丝砸向薛侯爷脚边,一路扬撒了一半,剩下一半没什么力量,只击中他的袍子,青色袍角微微颤动。
薛侯爷怔怔地看着脚下的断发,又徐徐抬头看着短发凌乱的女儿,眼神微带悲凉,唇角微微扇动,却最终颓然移开视线,没有对女儿说一个字。
含章嗤笑一声,眸光淡然再次扫过厅中诸人,抱拳道:“告辞!”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一声尖利喝斥从屏风内传来。含章顿住步伐,淡然看过去。
侯夫人几下甩开纱帘疾走而出,她手上拿着半截玉簪子,一张保养极好的脸已是气得雪白如纸,怒极反笑,素日柔和的声音扭曲变声:“一刀两断?说得真好听,只怕二小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从胡杨身无分文落魄归来,侯府可有嫌弃过你?你吃的穿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房里用的,甚至往年年节千里迢迢送到胡杨去的礼物,无不尽善尽美,绫罗绸缎、珍宝美玉,有哪一样不是你父亲和我的心意?就是这根被你随便摔断的簪子,也足够寻常人家几年的花费。我们对你哪点不够好?你这样狠言狠语,将所有一切一语抹杀,未免太狠毒了!”
这话虽计较锱铢,有些小气,却也说的是实在道理,哪一个人不吃饭穿衣了?看着含章身上那耀眼精致的石榴红褙子,众人眼中惊愕都转为不屑。
那白发老人气得几欲疯狂,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忙喊道:“正是!你吃我薛家的米,穿我薛家的衣,你的骨肉皮都是薛家的,有什么资格说一刀两断?!”
含章定定与侯夫人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侯夫人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扎入掌心,正待继续责问,却看含章手指探向衣襟,竟当众解起衣带来,众人面面相觑,正待喝止,含章动作麻利,已将外衣脱下扔到侯夫人脚下,内里一身玄色长袍,上面是朱红的卷草纹,古朴端凝,萧肃深沉。侯夫人见她早有准备,不免心中有些狐疑。
含章却是勾唇微笑,从左手袖筒抽出一卷纸,迎风抖开,侯夫人站得离她最近,一眼看到那纸上文字,瞳孔骤然一缩。
“我本来不欲说此事,但,既然夫人你提起,我便说个清楚。”含章语调清晰,慢慢道来,“这是我祖父二十多年前给我生母备下的嫁妆,因为薛家家规,凡做妾者一律不得向外人透露自己妆奁数,以免损及正室颜面,所以我生母从不曾向他人提起。祖父出身农家,不懂古董珍玩,只知道田地重要,每每论功行赏便只索要田地,到我生母出阁时,陪嫁金银很少,田地却有三千亩。”
几位耆老皆倒抽一口冷气,这昌安侯府的所有田地庄子加在一起怕也只有五千余亩,当日看沈家女入府,只带了少少一些金银,众人还对她颇为轻视,谁知她实际陪嫁竟这般丰厚。
侯夫人见势不妙,正要反驳,含章目光微动,轻轻瞟了她一眼,便入利箭般将她死死定在原处。
“母死子继,我生母过世,这三千亩田地甚至这些年的产出孝敬自然该归在我名下。偏我一时好奇,怕那些庄子荒废了产出不好,我若胡乱问起,侯夫人您面上不好看,所以来京的路上先去那些地方看了看,结果,”含章慢慢将那卷至卷起,用巧劲送到那胖老头手边几案上,“烦请薛老御史帮忙瞧瞧,那些庄子如今都在谁的名下?”
胖老头展开纸卷,眯眼一瞧,顿时大惊:“这……”其中三分之一归了侯府,三分之一为侯夫人私产,后转了一半给薛定琰做嫁妆,还有三分之一,则由薛定琬带入了侯夫人娘家安平伯府。
含章无意理会他们的惊诧讶异和侯夫人的颓丧惶恐,低头抚平袖子,凉凉笑道:“既然非要说清那些钱财之事才可脱身,那我便用这三千亩地做买身钱,咱们钱货两讫!”
玄色长袖一甩,含章转身,毫不留恋而去。
才下了台阶,尚未出院子,外院总管薛管家一路跌跌撞撞狂奔而入,慌慌张张喊道:“侯爷,侯爷,有圣旨来了,是,是和二小姐有关的。”(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