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不论英王的行为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却成功地将含章推上了风口浪尖,对这位皇家不要的女子,玉京里众人满心好奇,不时有好事者不顾李明则的恶名声,借着来登门拜访的时机瞧瞧含章这人到底有几个鼻子几张嘴。一时间,李家素来门可罗雀的院落一天下来倒要迎上几拨客人。
李明则不胜其烦,两天后索性紧闭大门,所有人来一概不见。她和含章两个才得躲了清闲。
一座府邸再大,最后也是四面墙圈了,到底不如外面的世界自由精彩。
李明则本来计划要去郊外秋猎,此时是去不成了,但兴致上来,也不肯就此罢休,她叫仆下们找来小山高的柴火和大堆野味,自己同含章一起在后花园子烧火烤肉,不时还喝上几口酒。
酒是西北最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直冲上头,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跟着燃烧起来。李明则饮下一大口,咂咂嘴,哈哈笑道:“烧刀子要就着大块的肉,这样吃喝才痛快。”
含章笑着喝了一口,篝火的光映红了她的脸:“这酒在胡杨倒是满街都是,可到了京城,倒成了稀罕物件了。”
李明则摇摇头,笑容里夹着几丝嘲讽:“京里都是文秀人,喝的酒也都雅得很,什么琼浆液玉髓珍,甜得像糖水似的,哪里算得上是酒。”她又灌下一口,手上提了根烤得焦黄喷香油滋滋的羊腿,爽快撕咬下一口,大吃大嚼起来。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火上肉串的浓重熟香里混着木材燃烧的涩甜味道,又有园子里半枯黄的草味,烧刀子弥漫出的浓烈酒香,身边人的豪爽大笑,都被阵阵凉风扑面送来。
若是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马嘶嘈杂和远远的几声狼嚎,竟有了几分回到胡杨的错觉。
含章半眯了眼,微醺然,似乎已经醉了。李明则咽下肉,瞟了她一眼:“想家了?”
含章笑笑,仰头看天上星芒如海,诚实点头:“想。”她又看看李明则,“姑姑还记得胡杨的样子么?”
李明则失笑道:“怎么会不记得,那儿的房子都是土砌的墙,黄扑扑的,街市上人的头发什么颜色的都有,各式各样,就是东狄西狄人也都是高鼻深目,只有发色是黑的。虽然秋天的时候刮大风,吹得漫天沙尘,冬天又是好几尺厚的大雪,着实难挨,可一到了春夏,上头是蓝得发亮的天空,偶尔几片轻纱似的云,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绿色草地,点缀了各色的鲜花,好像天地间只铺着这样一条宽大的绿地锦毯一般。”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去过边疆了,可一旦说起,却像是昨日所见般如数家珍。
含章听得心里发紧,仰脖又惯了一口酒。
李明则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浑没了形象:“既然想就回去呗,胡杨天大地大,何不比这京城之地到处都是条条框框来得舒坦?”她说得兴起,顺手就用一根啃光的羊骨在地上画起画来,一个小圈圈,“这是这里。”外头套一个大些的圈圈,“这是外头的临晋街。”再画一个大圈,“玉京城。”她把羊骨一扔,拍了拍手,嗤笑道:“你瞧,这么圈套圈,就像把一个人用一重又一重的锁链紧紧锁起来,沉甸甸的,纵不得马,喝不得酒,不得大哭大笑,何等烦闷。”
含章无奈一笑,又道:“不如姑姑陪我回去如何?我家在胡杨还有一座小宅子,到时候我们去了,可以一同去草原子上头吹着猎猎朔风,烧着熊熊篝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在草原上放马飞奔,看那漫天不到边际的澄蓝天野,岂不妙哉?”她看着李明则,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李明则一愣,眸中光芒明明灭灭,最后却是摇头一笑,叹道:“人老了,走不动了,那里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这个老太婆,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如今回了京里,就再也走不动了,怕是只能在这圈圈里头终老了。”
话说得颇带了几分怅然,两人都沉默下来,唯有木柴被烈火的高温炙出的噼啪声清晰地响在夜色里。
含章有些失望,却仍不肯就此结束,她想了一会,低低道:“离胡杨三百里的新叶城外,李元帅的墓还在那里。”
李明则脸上光彩尽失,目光有些发直,这位李元帅是她二哥,也是李莫邪的父亲,在沈三之前曾任元帅位,在一场激战中身中十一箭而亡。他是李家的最后一个男人,死得也极壮烈。
“我五年前路过那里,曾经去拜祭过。虽然只是座不足七千人的小城,但这二十多年来元帅的墓边总有百姓自愿守墓,那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没有……”
“啪!”话未说完,李明则手中的酒坛猛然砸在地上,碎成大片小片,烧刀子的清亮酒液流泻满地,散发出浓重逼人的醇厚酒香。她脸色一变,蓦然扫向含章,眼里是久违的隼般凌厉寒光。
周围气氛顿时降到冰点,熊旺的篝火的热度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含章一惊,看着俨然游走在爆发边缘的李明则,微微低了头:“含章一时不察,请姑姑见谅。”李明则冷哼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伺候在一旁的一位老妈妈看得脸色发白,忙不迭向含章解释:“沈小姐不要见怪,今日娘子她本有些心绪不宁,乍又提到二爷的事,便一时失态了。娘子性子爆,但对小姐是一番真心,小姐千万要体谅她。”她连连冲含章致歉,又命婢女好生照应,这才匆匆去追李明则。
含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着不安,李家为灭西狄,战场上殒了五人,最后两个男子,一个病亡,一个战死东狄战场,从此后继无人。生生是碧血洒尽,满门忠烈。
今日本想借着酒兴说起往事,能让对方有所触动,却不料起了反效果。
一同吃酒的人走了,篝火烤肉也黯然无味,含章慢慢往回走,路过后园的池塘,池中荷叶荷花已经枯萎,露出格外清亮剔透的水面,映着初升的一轮孤月。
身上烤火的热气被凉风吹得荡然无存,只有水汽冷意被森森沁入肌骨,左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晚,李明则卧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次日晨,含章因有心事,比往常起得晚了些,正梳洗更衣,忽听见正房里一阵嘈杂人声,间或夹杂着瓷器摔碎的声音,李明则的声音很大,似含了火一般暴怒。含章忙几下穿好衣服,开了门出来,恰看见昨晚那个老妈妈一脸沉色地从李明则屋里出来,在低声喝散听见声响而围拢过来的婢女们。抬头看到含章,李妈妈勉强笑了笑,过来道:“小姐起来了。”
含章看了眼那屋子,屋里已经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是幻觉一半,她低声关切问道:“姑姑怎么了?”
李妈妈脸色几变,这才轻声回道:“今日一早,梅家二老爷登门求见,这才惹了娘子发怒。”
含章不解:“他是……”李妈妈颓然叹道:“是我家娘子的第二任夫君。”
含章听得惊愕不已。李娘子这段往事她是听说过的,寡居的侯府世子夫人遇上了风度翩翩的探花郎,芳心暗许,便执意再嫁,谁知天不从人愿,女子身怀有孕时,夫君便有了二心,偷纳了房中丫鬟做妾,于是李明则一怒之下堕胎和离,从此只抚养着兄长的孤女,姑侄两相依为命。而独居的李明则,既不是小姐,也不能被称为夫人,最后众人便只得唤她作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