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将军府追随宁王叛乱,罪犯十恶之谋逆,本应诛九族,因北衙禁军将军袁信投诚、阵前斩杀首辅李庭有功,且其本人已为国捐躯,特赦袁家亲眷除罪犯十恶之人外一律免死,家财充公。
宁王妃娘家,首辅李家依靠自己多年的经营和威信,笼络了京城近半数官员,而袁信的父亲更是李首辅的刎颈之交,此次叛乱亦是鞍前马后相随,利用自己的关系策反了北衙一半的将领,本来昨夜皇城中内应已经打开城门,袁信却在攻打皇城的最后关头,在两军阵前一刀砍下了李首辅的头,以致叛军阵中大乱,不战而败。他为何要参与这场叛乱,又为何事到临头却转而投诚,在砍下李庭人头,被叛军报复而乱刀砍死时,他心里又在想什么?这些,已经随着袁信的死去,成为了永久的秘密。
含章垂着肩膀,低眉道:“他的家人呢?”
小六扭着手,慢慢吞吞道:“他父亲因为谋逆,今日午时已经斩首在菜市口。他夫人和袁任被薛家接了去,其他亲眷也各自投奔亲朋,袁大将军府已经被封门了。”
并未出乎意料,含章慢慢坐直了身体,薛定琰一个孕妇,又遭逢大变,年轻守寡,也只有疼爱包容子女的父母才能照顾得好。
小六偷偷觑了她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薛家也有变故。”见含章眉头微动,看了过来,他揉揉鼻子,道,“昨夜叛军大乱,那李校尉就趁乱带了一队人,分头闯进了薛府和侯夫人娘家,放了几把火,见人就杀,薛家大小姐的夫君被砍成重伤,薛府的下人也被砍伤不少,大火把侯府正房烧成了焦炭,薛家老太君惊吓之下就宾天了,侯爷、世子和其他人都无大碍。”薛定琬的夫婿误杀了李校尉的哥哥,他这样一番作为,也算报了仇了。
“说起来,”含章回忆道,“薛侯爷的弟弟似乎投靠了宁王一派。”犹记得她离府之时刚好是薛家老三要求分家的日子。
小六摇了摇头:“现在要紧的是处理叛军之人,那些帐现在还不到算的时候。况且薛家之人,薛侯爷在英王门下,他弟弟投宁王,这样无论哪一派得胜,薛家也都不会受太大损失,也许还能彼此帮忙呢。”这一点虽然说出来不甚光彩,却也能在最低限度保住家门传承不至于全军覆没。
之前在李明则府上借助时,薛崇礼还曾托付含章照顾薛家人,想必是那时薛府还未定下打算,他心中不安定,才有此一请。
含章垂眸深思,小六以为她许久没有话再问,便轻手轻脚要出门,刚动了动,又听她道:“袁二哥的后事……如何了?”
小六咬了咬唇,回道:“薛世子命人收敛了袁将军父子的尸身,送去城外袁家祖坟葬了。”
含章默然良久,方“嗯”了一声。小六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屋内光线已有些昏沉,她半边身子隐在床帐暗处,脸上背了光,又被散乱的短发遮住了些,看不清神色。卢将军的头颅是含章亲自掘坟埋葬了,袁信的后事,没有亲眼见到,应该不会更难过了吧。
因为这场叛乱的缘故,之后几天到来的新年众人都过得如履薄冰,有些人想要携家离京避难,无奈城门守得严实,轻易不能出城。
含章在年末大病了一场,直病到第二年。本来初时只是咳嗽,在大年初三新年第一场雪那天却不知怎的发起高烧来,迷迷糊糊说着胡话,喊着爷爷、大哥、二哥,小六几乎吓死,连滚带爬跑到太医局找人,可是江太医进宫为皇上诊脉,年假未完其他太医也都不在,街上药铺尽皆关门过年,小六慌乱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只好去敲旁边平王别院的门,谁知赵昱却进了宫,小六无法,又担心含章,只好在太医局取了几丸治高烧的普通丸药回去煎开了给含章服下,又去屋外取了雪水拧布巾给她擦拭额头。
可饶是如此,含章额头的温度仍是滚烫,小六束手无策,急得只哭,忽听见门外院里传来急急脚步声,他如闻梵音,喜得跳起来就去开门。果然没让他失望,赵昱带着江明,冒雪匆匆赶来,迎面遇见小六,也没客套,直接就问:“她怎么样?”
小六抹了抹眼泪,忙道:“烧得很厉害,在说胡话了。”
赵昱眉头皱紧,侧身示意江明先进。
江明几步进了屋内,到床边测了测含章的额头温度,又挑开眼皮看了看,含章察觉到不适,扭开了头,满脸烧得通红,干枯手指紧紧抓着被子边沿,低声喃喃:“二哥、爷爷……”江明一愣,看向赵昱,赵昱面容阴郁难测,江明没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给含章诊脉,写下药方递给小六,小六如获至宝,火急火燎跑去了药房抓药。
江明见状,便接替了小六的位置,给含章拧凉手巾捂额头,之后又捋开她袖子,在手臂和虎口几处穴位按压,并在手臂和足部等几处穴位上贴了随身带来的天麻或白参。他本是御医之首,医术娴熟,不过一会儿工夫,含章虽然高烧仍未退,却已经睡安稳了。江明又摸了摸脉,给她换了手巾,方才退了开来。
赵昱忙上前问:“可好了?”
江明颔首。赵昱这才安了心,又觉方才走得太快,这屋里火盆又烧得太旺,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出了满头的汗,他定定神,慢慢解开沉重的玄狐大氅放到一旁架上,又从袖袋取了丝绢擦拭汗水,指尖不意触到一样事物,他眉间更沉,拭去额头细汗,将丝绢放回袖中,方才将那事物取在手心,又问:“病因是何故?”突然烧得这么严重,总该有个缘故。
江明抚须,摇了摇头,提笔写下八个字,怨愤难平,郁结于心。赵昱看了,又回头去看了眼含章,手中把玩着一样东西。
江明年纪虽大,眼还不花,眯眼细看,赵昱手中却是一个蓝色宫样荷包,似是粉白花朵纹样,把玩间指缝间垂下浅隽蓝的缕缕丝绦,江明只觉得眼熟,这似乎是赵昱旧日里随身带过的一个荷包。江明深知这位师弟心思深重,绝非外表这般温善,也不敢探听什么,见他再无话相问,便仍旧回到床边照顾含章。
赵昱在屋里站了一会,不知想了些什么,不等小六回来,又披上大氅冒雪走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