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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垂下眼帘,只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比李明则胆识能耐皆高。她能杀敌能破阵,却到底搅不通透这些世情道理恩怨纠纷。
昨日李明则在大火中傲然而去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这人本可逃生,却还是选择了自尽,含章对这个人是刻骨之恨,但亲眼观其下场,心中但却不由得涌现出兔死狐悲之情。
思及这人临终前的话,含章慢慢把视线转到赵昱身上。赵昱察觉,抬头看过来,眸中带了浓浓关切询问之意。
含章看着他眼睛,缓缓道:“最近听人说过两句话,我小时候功课就不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能否请殿下为我讲解一番?”
赵昱见她眼中凝重,心中一动,便抚平衣摆,就着桌边圆凳坐了下来,温温和和道:“你说。”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句话怎么解释?”含章一字一字道。
赵昱神色如常,微笑着道:“这句话是《论语》里孔夫子所说,意思是君王以礼待臣,则臣子就会回报忠心。”
“原来是讲的君臣之道。”含章淡然回应,又道,“还有孟子的一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也是相同的意思了?”她幼年虽然倔强不好学习,却因薛侯爷主张女子不能无才,她也被抓着填鸭式背了几本《论语》《孟子》之类的书,只不过内容断断续续没有背全,又不求甚解,背过就被丢到了脑后。只因小时候背的东西在记忆里留下的烙印颇深,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记得一小部分,待到回忆起来,才发现字字惊心。
若说第一句是求解,那么第二句就将那层纸捅破了,赵昱自然明白她问的不是学问,不由脸色微变,起身问道:“这些话是谁问你的?”
含章摇了摇头,平淡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赵昱一时顿住,他眼中闪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声道:“古往今来,有昏君庸君,却也有明君圣君,君仁臣忠,后世佳话。而贤臣忠良即便一时受了冤屈,他们的功绩仍会有人铭记在心,亦会为其昭雪平反。”
含章心里空空落落,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一丝高兴,她勉强弯了弯唇角,有些索然地笑道:“和当初十二皇子说的几乎一样,只怕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果然是兄弟。”
赵昱只觉得话中有话,也不知含章到底疑心或是猜到了什么,他正欲以别言解释,却见她理了衣襟起身:“多谢替我疗伤,我看了小六后就去城门。殿下若有事,不防去忙。”
这逐客令并不高明,赵昱无奈一笑,又道:“父皇已经下旨升你为游击将军,暂代北衙副领。但你手臂受伤严重,不如再将养一夜,明早再去。”
含章略转了转右臂,疼痛钻心,外头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厚重大雪,处处凝冰路滑,这样的夜晚不利于偷袭,于是点了点头:“好。”
赵昱唤人送她去前院小六处,这才裹紧了玄狐披风,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里。为含章掌灯的是个常见的小医童,他滴溜溜的眼睛看看赵昱的背影,又看看含章,道:“今天校尉你高烧不退,烧了一整天,幸亏殿下去宫里请来了江太医,要不然当真是凶险呢。”
含章有些意外,她摸了摸额头,回想到睡梦中的沸水,低声道:“是么?”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并没有特别注意自己身体状况,原以为今天只是疲劳过度而昏睡,竟不知是发了高烧,难怪到此时仍然头昏脑胀,身体乏力。她瞥了眼赵昱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小六已经醒了,他脸色发白地睁着一只乌黑的眼睛,撑起身体看着含章笑:“小姐。”
含章心头一酸,几步走过去,把他扶坐起来,笑道:“起这么急干什么?小心要发晕。”
小六嘿嘿一笑。含章坐在床边,柔声问他:“痛不痛?”
小六立马拍胸脯摇头:“一点都不痛。”含章酸涩一笑,想了想,道:“等回了边城,我让馆子每天给你送烤羊腿,以后你想去哪家吃什么就报我的名号,随便赊账。”
小六大喜:“哈哈,那太好了。再不用怕吃霸王餐被赶出来了。”突然他脸色一变,扯住含章袖子可怜兮兮问道,“小姐,你不要我了么?”
含章一愣,不解其意:“为什么这么说?”
小六却想岔了,他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来,摸摸自己瞎掉的眼睛,又看了看缺了手指的手,独眼里含满一包泪,哇地一声哭了:“我这个样子,再做不成探子,也没有别的用处,就是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