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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去,地牢里彻底安静了,静寂得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含章木然靠着墙,视线定定看着前方虚无的某处,彻骨寒凉。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么?她不想相信樱草的话,但理智却告诉她这是真的。也许是在袁信的死讯传来时,就有了隐隐的恐慌吧,只是自己一直不肯相信。所以在赵昱一次又一次告诉她没有边城消息的时候,她也没有追问。
“爷爷……”含章在昏黑的地牢里喃喃,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眼睛却干涩到疼痛,流不出一滴泪。脑子里一幕幕都是在边关时的情景,幼年时害怕风雪声赖在祖父膝上睡觉,长大后祖父亲自拿着棍子教自己拳脚功夫,带着自己骑马打猎,教自己喝烧刀子,第一次迎敌归来看到祖父骄傲的笑脸,在受伤消沉伏在祖父膝头哭泣时他的老泪纵横,送自己回京城时那依依不舍的眼神。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浮现眼前,含章的心里一时狂怒,犹如涌动着火热的岩浆,恨不得喷发出来将这天地一齐毁了,一时却又心如死灰,再没有一丝生气,只盼自己立刻就此消失,追随亲人而去。
她到这时才完全理解了李明则所说的绝望,如果我的至亲我所有珍视重愈性命的人都不在了,这世间再好,没有人和你分享快乐甜蜜,这世间再恶,也没有人真心真意怜惜包容你。那么这个世界于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她睁大眼睛,长久没有眨眼,一个连活着都已经毫无意义的人,又怎么还会记得眼睛是需要眨动的。含章仿佛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由内而外冒着寒意。
在这样的时候,时间都停滞了,或者是消失了,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不见任何人来,她终于支撑不出,不知什么时候缓缓合上眼陷入沉睡。之后的时间,她浑浑噩噩,时而入睡时而从噩梦中惊醒,在这个寂静的地牢,所有情绪得不到发泄,只能闷在内心,发酵,沉闷,最终变成泥泞之海将自己淹没。
不知几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轰轰响着,连带着整间地牢都猛烈摇摆,天花板簌簌掉下许多粘土,烧了一半的油灯在桌上晃了晃,洒出几滴灯油,悬停在桌沿处。含章被惊醒,她面无表情看着牢内的一切,只愣愣地发着呆。震动很快停住了,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万籁俱寂。
又一次将她从昏沉中惊醒的,是门被猛烈撞开的声音。含章冷漠如一块石头,只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去看门口,樱草披头散发,身上一身大红色苏绣折纸花小袄上满是血迹和残破,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含章,口里念着:“都是你,都是你,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要不是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你该死,你该死……”
樱草已经陷入癫狂中,手无意识地抬起又放下,两只眼睛找不到聚焦,在空中乱晃,一眼看到桌上明月的白柄黑鞘,好似找到目标一般几步冲过去,将明月一把拔出来,双手握着,匕尖指着含章,她的手臂还在往下滴血,唇角的血迹添了几分凄厉,状如厉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樱草反复地念着同一句话,眼中厉光大盛,手握着匕首就要往前去杀含章。
“妹妹,住手!”一声焦急的惊喊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如雷般炸开。
樱草被吓了一跳,一个慌张,脚上踩到拖地的银链,一个趔趄摔倒在含章脚边,明月的匕尖刚好被压在身下,尖利的匕首悄无声息捅进了她的胸口,直没至柄,一时血如泉涌,噗噗有声,樱草好似不敢置信,她慢慢撑起身子,看一眼插在心口处的匕首,又挣扎着回头看了眼门边的程熙,头一歪,倒在地上。
变故突生,程熙看得愣在门边,然后,他连滚带牌扑过来,小心翼翼将樱草翻过身抱在怀中,低声唤道:“妹妹,妹妹……”
樱草双目紧闭,已然断气。程熙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慢慢将樱草身体放平,把匕首从她身上取下。
含章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程熙抹了抹眼泪,回头看了眼含章,又将明月拾起,过来给她割断身上的绳索。含章似个废人一般,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回应。程熙更加心酸,他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摇摆不定,便咬牙道:“狄军已经进城了,皇宫被人埋了炸药,已经炸开了半边,现在外面一片混乱,都在四散逃命。”
含章呆滞的眼珠略动了动,僵硬许久的唇角弯了弯,声音因长时间未说话而嘶哑:“不是你们引进来的么?”
程熙一愣,看了眼樱草,便猜到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忙摇头解释道:“并不是这回事,我和平王本是打算用诱敌之计将城内奸细一网打尽,却不料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心和我们合作,一切都是陷阱,我们重兵守在东边的安阳门,他们却早已策反了西顺门的守将和守门的士兵,趁着黄昏杀了战友打开了城门。同时还炸开了皇宫。如今……”他顿了顿,似回想到什么凄惨景况,眼中悲伤难忍,“如今外面已经是一片修罗地狱。”
含章微怔,淡淡道:“是么。”
程熙察觉到她状态有异,似乎有什么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整个人都陌生起来,对以前关心的一切都异常地冷淡。他不由道:“你怎么了?为何这个样子?”
含章抬起头,看着他道:“我祖父是不是已经阵亡了?”
程熙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愣了一会,才终于低声道:“……你知道了。”
即便是早已料到,当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含章心头仍是被重重一击,她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却任由它发生?”
程熙垂下眼,脸上满是愧意:“我们截获李明则和狄族的消息后,曾经派人隐晦透露给了沈元帅,希望他保重自己,不要和狄族硬碰,但是沈元帅没有听。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做别的部署,所以……”
“不要硬碰,难道大开国门把狄人放进来么?难道让别的将士白白送死?那百姓的生死,将士的生死谁去管?就算是围敌包抄,那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含章听得只想冷笑。
“那并非……”程熙解释着,声音却越来越低,身体也歪向一边,他从进门后就是正面和含章说话,这一倒,才发现他背后已经血流成片,源头处是一只箭,从箭杆中间折断,前端的箭羽和半截杆已经不见,只剩光秃秃半根杆子,心惊动魄地深深射入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