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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苞眉眼弯弯,几步走到四蹄踏雪前,纵身跨上马,抓起马鞭甩了一鞭,四蹄踏雪立刻迎了过去,卢英看得清楚,眉间更显忧色。
沈含章见了韩苞,朗声大笑,抛出一团事物:“接着!”
韩苞与她甚是默契,伸臂一抄便精准地接在手里,同时另一只手把马背上挂的酒袋扔了过去。含章接过酒袋打开,咕咕灌了好几口烧刀子,身上更热,汗越发出得畅快淋漓。
韩苞扯开布包,触目便是一片白色,雪白如玉的顺滑皮毛还带着未干的鲜血,带着铁锈酸腥气,眼熟得紧,他登时惊道:“白狼王?”
含章反手擦了把额头的汗,点头道:“正是,你上回被它率众围攻不是恨得牙痒痒么?今天去那边看地形刚好碰上了,它还想攻击我,就索性帮你给收拾了。”她拍拍座边鼓鼓囊袋,笑道,“肉还有不少呢,还有两只兔子,晚上烤了吃。”
韩苞心思一动,继而舔着脸笑道:“这狼皮送给我吧。”
含章奇道:“不是都给你了么?你念叨要了宰它都有一年多了。”
韩苞心花怒放,甜蜜蜜应了一声:“嗯。”他鼻音拖得极长,还一波三折,似乎在撒娇一般,含章哈哈一笑,摸了摸手臂:“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来这套小孩子把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韩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立刻又被愉悦神色掩盖。
两人驱马奔至卢英身边,沈含章一眼看见她的伤,神色一凝,问道:“怎么受伤了?”说着,跳下马过来看她的伤势。
韩苞在她身后龇牙咧嘴杀鸡抹脖子做手势,卢英瞥了韩苞一眼,对沈含章道:“没什么,刚刚下马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脱臼了,是韩将军帮我接好的。”
含章察看了一番,确认不碍事,便叮嘱道:“最近就好好养着,别劳累了。”卢英应了。韩苞见事情就此揭过,她没有把自己供出来,大松一口气,在后面连连冲卢英拱手行礼,卢英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他。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含章想了想,道:“阿英的手刚受伤,还是不要骑马的好,我们就找个避风的地方过了今夜,明天步行回去吧。”
其他两个都没有异议,含章便从黑马上军袋里掏出纸笔,简单写了两句,又呼哨一声,天上那犹在盘旋的麻褐色猎隼尖锐呼啸,然后迅疾如风地扑了下来,准确地收翅稳落在沈含章手臂皮护上,有力的双翅带起一阵卷尘裹沙的疾风。
含章亲热地摸摸它的头,将那字条绑在它腿上,交代一句:“给小六的。再找他讨点桂花糖点心当跑腿费。”猎隼欢快地叫了一声,铁钩般有力的脚爪动了动,几乎迫不及待了,含章手臂一送,它立刻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不多时便成了天上一个黑点。
这三人对附近都颇熟悉,走不多远便寻到一处离水近的背风小坡,清理出一块地方,又砍了许多矮树枝当柴火,燃起了篝火,上面架了两只剥了的兔子,当惯兵的马鞍袋里都有盐和少许调料,韩苞烤肉功夫一流,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兔子烤得外焦里嫩,只是他挑嘴,不爱吃又糙又腥的狼肉,所以含章打的那半袋子肉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待吃完了又去小河边洗漱完毕,便移开火堆,在烧得发烫的地上铺上一层细树枝干草,在这个日夜温差极大的草原上,这样冒着热气的地就是天然的火炕,饱饱睡了一天的韩苞自告奋勇值夜,含章颇有些累,也不勉强,和卢英一道准备睡在铺好的简易地铺上。
刚坐下,卢英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来道:“今天来的。”
含章微愣,继而笑道:“原来你找来是为了这个。”她接过信拆了,就着熊熊火光读了一遍,叹了口气,静默良久,卢英在旁仔细看她神情,此时便低声问:“可是有什么要事?”
多年的相识,含章并不瞒她:“他要我回京。”
是“要”而不是“命”,但以卢英这么多年的认知来看,只怕那语气连“要”都不是,而是更加温和委婉得多。
这两个人从六年多前分离的第二个月便开始借助朝廷和边城每月定时的军情奏报渠道通私信,这虽是滥用私权,但好在并没有多劳费人力,知道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于是,这私权滥用,一用就是六年。
现在东狄已经不是威胁,这两个人怎么说也该修成正果了吧。
卢英仔细瞧了眼含章表情,试探着问道:“那副帅可是要准备回去了?”
含章停了一停,略有所思地从旁边地上摸了酒囊,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火辣的酒液顺着她唇角流下,洇湿了腮边碎发,又被抬袖拭净。对面倚着矮树根守夜的韩苞似察觉了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他面容被腾腾火焰遮住,看不清表情。
卢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不免有些心急,追问道:“难道……不回吗?”
含章咽下酒,笑了笑,却不回答,另问道:“阿英有心仪的人没有?”
卢英愣了一下,不知何意:“……我?”
含章看向她,笑意盈盈:“你跟了我来胡杨都六年了,边关大好男儿数十万,其中你可有中意的?”
她目光深幽,卢英有些不敢对视,不自然地笑了两声,摇头道:“我还没有这心思。”说着,眼角却不自觉扫了眼对面那模糊人影,见他虽看着这边,但那目光却分明不是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眼神微黯。
含章不疑有他,仰头看着满天星辰如海,手中微微晃动,酒囊里清冽的烧刀子哗哗作响:“这些年为了东狄,将士们都耽误了,现在也该考虑大伙的终身大事。待到新城建好,屯兵移民,才能休养生息。”
话里满是轻松笑意,但卢英却听得皱紧了眉头:“那你呢?”她不让含章就这样移开话题,挑明道,“副帅想要留在边关么?”如今边境新扩百余里,新城还未定址,要是等到建成屯兵,少说也是三五年后的事情了,若再考虑得这么长远,无论是含章或是京城那位都拖不起了。
含章默然无语,慢慢往后躺在草铺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定定看着星空。
卢英摸不清楚她的心思,不免更加焦急,她压低声音道:“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定下来,你却想反悔了?”
含章缓缓摇头:“倒不是反悔,而是有些患得患失。”
她这些年杀伐决断更加果断凌厉,这样犹豫的情景许久不曾出现,卢英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患得患失?为什么?难道是那位做得还不够好?”在卢英看来,那位已经是做到极致了,含章说要杀敌,他就一直等到现在,从不曾有过出言相迫,更没有另许他人,这样的平和包容有几人能及?
含章眼神略深,又摇头道:“不是他,是我。”她从腰上取下明月,举到眼前,黑白分明的匕首在火光耀动下,一半黑沉沉,一半银亮柔光,连着细细的一根银链,这些年,这把匕首虽饱饮人血,却已和当年那渴血的妖异闪亮截然不同,深沉内敛了许多。控己,不嗜杀,当年沈三的期望,含章总算没有辜负。
含章看着自己握着明月的手,粗糙如旧,毫无女子的细嫩柔白之态,却和这匕首的冷硬分外契合,仿佛天生就该握着刀剑一般。
卢英皱紧眉头,咬牙道:“你在担忧害怕?”
含章微凝了眉,并没有否认:“一个人的话,无论是上战场还是过日子,自己就能拿主意。可以后就不能这么肆无忌惮了。而且,这些还是其次,最最要紧的是,”卢英一怔,定定盯着,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见她忽而一扫微黯神色,唇角微翘,带了夸张语气叹道,“京城那地方,连块像样的草地都没有,我要是想吃肉喝酒纵马打猎可该怎么办呢?”说完,便看着卢英哈哈笑了起来。
听含章那些犹豫的话,卢英本来大为紧张,却不料峰回路转,原来是故作愁眉在开玩笑,不免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埋怨道:“副帅又逗我呢,京郊那些围场,还不够你跑马的?”
含章笑眯眯道:“谁叫你一脸‘我很好骗,快来逗我吧’的样子,不逗一逗都对不住你。”
卢英满头黑线,这沈副帅现在少见愁容,倒喜欢上捉弄人了,她就被捉弄过好几次,偏这人每次都煞有介事,总叫人不自觉就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