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故作镇定不吭声,太皇太后对她的温顺比较满意。心道是个识趣儿的,要是进来梗脖子,那就什么都不必问了,直接拉出去沉井。瞧她那身段眉眼,真是没得挑的!风华正茂的年纪,脸上的肉皮儿嫩得掐一把就出水,也难怪太子动心思。太皇太后是个开明的人,她不常拿人的相貌作为衡量标准,起码不会一看她漂亮就断定她是个祸害,语气很平淡,“起来吧!今年多大了?”
锦书谢恩起身,敛神道:“回老佛爷,奴才过年满十六了。”
太皇太后嗯了声,又道:“这些年在掖庭待着委屈你了。”
锦书知道要活着就得谦卑,便小心翼翼道:“奴才戴罪之身,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典,让奴才苟活着,奴才已经感激不尽,绝不敢说半句委屈。”
太皇太后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官面上的话听得多了,眼下只瞧她心术正不正罢了。宫女端了茶过来,太子讨好地呈敬,“太太喝茶。”
太皇太后接了茶盏,拿盖子刮茶叶,慢悠悠对锦书道:“今儿太子爷为你的事来求我,缠了我一早上,怕你在掖庭受苦,要封你做良娣。我知道这是你们小时候的情分,特地传了你来,好问问你的意思。”
锦书被吓了一跳,转瞬一想,这老太太手段高,拿这个来试探她。莫说她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蠢到去磕头谢恩。自己是什么人?是大邺皇帝慕容高巩的女儿。他们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把她放在太子身边。她要是应了,保准明天的太阳能照在她坟头上了。忙又屈腿跪下,趴在地上道:“谢太子爷垂怜,只是奴才身份卑贱,太子爷是天皇贵胄,奴才不敢作非分之想。奴才只求在掖庭做杂役赎罪,求老佛爷明鉴。”
太子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不会答应,虽在预料之中,但听她断然拒绝,心裏总归不受用。不好说什么,侧过头有些上脸子。
太皇太后手里茶盏往炕桌上砰地一搁,众人大惊,皆低头屏息不敢妄动。锦书伏在地上竭力镇定,冷汗却从鼻尖上渗出来,暗想今儿横竖逃不过一劫,再挣扎也无用,听凭发落就是了。
“不识抬举。”太皇太后一哼,语气里满是不悦,“太子高看你,你就这么白糟蹋他的一片心?塔嬷嬷,教教她规矩!”
塔嬷嬷道嗻,叫家法太监取了藤条来。宫女子打脸是大忌,女人一生的荣华富贵全在脸上,掌嘴是太监常领的责罚,宫女是宁可传杖也不动脸的。
藤条约两指宽,一尺五寸长,因为常用,柄上磨得又光又亮。太子在一旁着急,又不敢求情,太皇太后的脾气就是这样,越求情罚得越狠,只好眼睁睁看着塔嬷嬷举起家法。呼的一声响,藤条往那双裂开了口子的手上抽打过去,她咬着唇忍耐,杂役房的人什么活都干,不像主子跟前伺候的,能把手保养得油光水滑。太子看着她虎口处汩汩流出血来,只觉鼻子发酸,每一下都像抽在他心上似的。
他转过脸看太皇太后,欲言又止。他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这是在警告他,他越是对锦书好,她的日子越难熬。他没法子,只得垂下眼不去看,打一下默数一下,等数够了二十下,背上的亵衣已经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了。
锦书蜷着手指磕头,“谢老佛爷恩典。”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眼睛问:“这会子怎么样?你应不应?”
锦书挺直了脊梁,“奴才高攀不起太子爷,老佛爷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还是这句话,求老佛爷开恩。”
太皇太后冷笑,“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儿,有气性!你既然不答应,那就给我到廊子底下跪着去,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回我。”
锦书谢恩退出去,跟着苓子到了西边配殿前。苓子趁着左右没人,拿脚尖把墙根下的积雪踢开一些,朝那片光地努了努嘴。锦书感激地冲她笑笑,刚才受罚再疼也没想哭,这会儿却因为她的一个动作嗓子眼里发堵。她吸了吸鼻子跪下,苓子没好说话,同情地看她一眼转身去了。她抬头数那砖墙上的纹路,想张开手,发现满手的血已经粘住了。叹口气,总算捡回了半条命。只要太子不再出幺蛾子,剩下那半条也能捞回来。
屋里的太子失魂落魄,太皇太后拿铜箸拨了拨鎏金香炉里的塔子,笑吟吟道:“你瞧,她全然不领你的情。”
太子无言以对,只得道:“皇太太圣明。”
太皇太后转眼儿瞧塔嬷嬷,“依着你,那孩子怎么样?”
塔嬷嬷看看太子,不忍心捅他心窝子。况且女孩儿看着也不错,便道:“我瞧是个齐全孩子,懂道理,知进退,也没什么锋芒。老佛爷看人准,老佛爷的意思呢?”太皇太后想着不能让她到太子身边,又要给太子吃定心丸,略一思忖道:“慈宁宫有缺没有?苓子到岁数该放出去了,要不就让她顶苓子的缺吧!”
塔嬷嬷笑道:“老佛爷真是独具慧眼,您常夸火眉子搓得好,其实就是那丫头搓的,叫她侍烟再合适不过了。”
太皇太后听了点头,“那真是歪打正着了。”对太子道,“我把她留在慈宁宫,太子爷觉得怎么样?”
塔嬷嬷忙使眼色,太子是再聪明不过的,知道里头厉害。锦书这一罚,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东西六所,要是再回掖庭,恐怕没有她的活路了,唯有留下伺候太皇太后才能保得住。
太子跪下磕头,“谢皇太太恩典。”
太皇太后闭眼道:“我活了六十六岁,也够够的了,她要害就害我,只要我重孙子好好的,我就是死了也有脸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