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1 / 2)

宫花红 尤四姐 2251 字 5天前

那人放下药方和戥子,又去杵药,因为没垫软垫子,把柜台杵得砰砰响。垂眼看着臼里,淡淡道:“要抓什么药?”

锦书心头不大舒服,不明白太医院的医正怎么会傲慢得这样。转念一想,人家是带着病当值,得体谅人家。再说人在屋檐下,他就是晾着你,你也得等着不是!就敛神好声好气地回话,“奴才来配艾草和红花。”

那人上扬着调子嗯了一声,“宫里的红花是禁药,怎么打发你来抓?崔贵祥呢?”

锦书靠门口站着,门外的风吹进来,吹得背上凉飕飕的。一面歪着头心裏咋舌,这个太医胆儿够大的,不论宫里的医正或侍衞,就连朝廷里的军机大臣,看见太皇太后宫里的总管也得客客气的,这个人真是猖狂,敢直呼其名,这份胆色还真是值得佩服。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应?”那人见她走神便催促。

锦书忙道:“崔谙达节下忙,就让奴才来。大人把分量写在纸上,回了慈宁宫由姑姑再过秤的,坏不了规矩。”

那人杵得发了汗,顺手摘了头上的暖帽放在一旁,露出一头乌黑密实鬓角分明的发,愈加显得龙章凤质,眉眼如画。那五官虽美,却无半点女气,满满尽是昂扬之态,锦书又忍不住评头论足一番,套句戏文里说的: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如玉山之将崩。就是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气概!

长得是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儿,把她当摆设一样。锦书耐着性子又给他道福,“大人,奴才急等着交差,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人眼一横,“急什么,没见这儿正忙着吗?”

锦书无奈,想了想道:“大人,您歇会儿,奴才来给您杵药吧!”

那人听了也不客气,直接将臼往前一推,“杵成沫子,不能有块儿。”

锦书应个是,把臼往边上挪了挪。满以为他腾出手来了就能给她抓药了,谁知那人从柜台后头走出来,往旁边听差房的椅子里一坐,喝着暖壶里的茶,烤着炭盆里的火,悠闲地合上眼打起盹来。

锦书咬着嘴唇颇感委屈,他这一歇要歇多久?她还急着回慈宁宫,如今有的是眼睛盯着她,就是针鼻儿大的错处也够她受的,这太医是存心难为她吗?心裏嘀咕着,手上就使了把劲,握着杵把铜臼捣得咣当乱响。

那人半眯着眼恫吓,“这是给皇上的药,你使那么大的劲儿把臼捅破了,洒了一点儿药,杀你的头!”

锦书脖子后头一凉,不由放轻了手脚。憋了一会儿想再求求,刚要开口,那位太医道:“你老家哪里的?”

她愣了愣,像被揭了疮疤似的疼了一下,低头道:“京城的。”醒了醒神,觉得应该和他套套近乎,兴许他一高兴就给她抓药了,便阿谀地问,“大人是哪里人?”

“我?”他琢磨了会儿,“我老家是南苑的。”

锦书暗里咂嘴,原来是南苑人,难怪那么傲气。她觍脸笑了笑,“大人进宫几年了?”

他转着手上的虎骨扳指,微仰着头,视线落在屋顶正梁的花开富贵刻花上,沉吟片刻喃喃,“到明年五月就满九年了。”

想来承德皇帝改年号那会儿就做太医了,官职一定很高,难怪派头那么大呢!锦书惦记着事儿,也实在是耗不起,只得央道:“大人,奴才还有好些差事要当,求大人给奴才开方子抓药吧!御药房没别的太医,劳您大驾,奴才感激不尽。”

那位却是个稳如泰山的人,凭你怎么说,只管喝茶翻医书,嘴裏道:“把这罐药杵完了再说。”

锦书急火攻心,心想傻等着也不是办法,这一耽搁得耽搁到多早晚去?就把铜臼一放,肃了肃道:“既然大人眼下忙,那奴才往储秀宫的御药房去,奴才告退了。”

那人见她要走方直起了身子,微一哂,“回来,我说不给你抓了吗?脾气倒不小!”

他悠悠离了椅子走过来,锦书这才看清他的袍子是开四衩的,心裏猛然一跳。大英以开衩为贵,平民只许穿“一裹圆”,官吏士庶开两叉,只有皇室宗亲才开四衩。敢情这位是宇文家的人,那长了这么张脸就不足为奇了。

他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随手从左手边的一摞纸里扯过一张,铺平了拿镇纸压好,边写边道:“开五帖,艾草各二两,红花各八钱,使着好了再来。”

锦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在思忖他到底是什么人,莫非宗亲里有人在太医院供职么?又不能问:只得屈了屈腿,“多谢……大人。”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白皙细腻,骨节修长有力。字也漂亮,是临的董其昌,出规入矩,放敛自如。锦书看着那手字,突然有个念头压抑不住地蹿上来,要想知道他是不是皇亲只有看他的眼睛。打定了主意就偷偷地打量他,只是他始终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瞳仁,她壮着胆子试了几次无果,顿觉丧气。

红花在药柜的最上层,那人拿着戥子爬上木梯,很熟练地称了四两下来,直接倒在纸上包好,缓缓道:“我这儿不分了,你拿回去过了称再说。”

锦书应个是,又趁着行礼的当口躬身窥探。那人似乎察觉了,一敛眉,忽然抬头直视她,面上似有不耐,沉声道:“你瞧了我半天,到底在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