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还挣,叫他这么一说便愣住了,喉头哽了下,眼眶慢慢红起来,低下头去喃喃,“这可……怎么好。”
太子抚抚她的发,笑道:“我原就不想做什么太子,你知道庄亲王吗?就是铁帽子王爷长亭。我心裏一直想做他那样的人,一壶酒,一支箫,寄情山水。倘或咱们因此获罪,那就离开皇宫,做对亡命鸳鸯,好不好?”
他言之凿凿,待她情深义厚。锦书的心思平复下来,顺从地靠在他肩头的四爪团蟒纹上,“你不怕我害你吗?”
太子闷声笑,胸腔在她耳边嗡嗡地震荡,“我不怕,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以赤诚对你,如果你要害我,那就当我还了宇文氏欠你的债,我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她抓紧他腰侧的衣裳,说不出的彷徨矛盾。怎么就动心了?真是没出息透了!惨死的父母兄弟可会在下面痛哭流涕,怨她无用,非但不能替父兄报仇,还对仇人的儿子芳心暗许。她心裏噎得难受,太子软语安慰,她无奈至极,泪眼婆娑道:“我没脸面对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太子收紧了臂膀,“我知道你的难处,只不过国仇家恨向来是男人的事,如果永昼还活着,他要来找我决一死战,我定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你是女人,女人不该掺和进来,咱们两情相悦没错,不论慕容家也好,宇文家也好,实在难容也没办法,大不了咱们死后不进祖坟,也就是了。”
锦书笑着擦泪,“大正月里,又死又活怪吓人的。”
太子抽了汗巾子出来给她掖眼睛,“可不,这么高兴的事生生晦气了。不说了,咱们且死不了,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锦书脱下大氅递给他,低着头道:“你回去吧,省得又生是非。”
太子见她羞红了脸,再不像以往那样的拉着清水脸子,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娇俏之态。他一面欣喜,一面暗自庆幸,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份感情来得不易,更是脆弱不堪一击的,要加倍地呵护才好。像这样牵牵手,能让他抱在胸口,已经叫他感激不尽了。
太子嗯了声,把她鬓边垂落的碎发绕到耳后,“今儿辛苦你了,在这大雾里站了半晌,下回再不叫你来找我了,我去瞧你。”
两人你侬我侬正依依不舍,冷不防内右门里有人大声的清嗓子。锦书被吓了一跳,太子伸手把她揽到身后,沉声道:“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浓雾之后探出李玉贵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来,他哟了一声,忙打千儿笑道:“太子爷怎么在这儿?万岁爷才刚还说要到上书房听各位爷做学问呢!”
太子脸色极难看,他一哼,冷笑道:“你这杀才,打量我不知道是怎么的?皇父这会子龙体抱恙正歇着呢,你敢拿这个来吓我,好大的胆子!”
李玉贵仗着自己是皇帝跟前的红太监,所以并不怵,只不过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储君,将来的大英皇帝,他要是不知死活的得罪了,往后有他好日子过的。转而膝盖骨一软,咚地就给太子跪下了,磕了个头道:“千岁爷息怒,奴才就是长了颗牛胆也不敢糊弄您啊!奴才说的是实话,万岁爷歇了一早上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还在回廊里溜达来着,顺路溜达到了上书房。您要不信可以问大师傅去,奴才句句实话,请太子爷明鉴。”
太子斜眼乜他,气呼呼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下出什么蛋来!要叫我知道你满嘴跑马,仔细爷当场法办了你!”转身对锦书眨了眨眼,故意冷声道,“回去代我向太皇太后请安,节下差事多,课业也忙,等回头撂了手就去给老祖宗磕头。”
锦书会意了,深深肃下去,“奴才恭送太子爷。”
太子微勾了勾唇角,背着手朝上书房去了。
李玉贵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子和锦书联手演双簧,其实聪明人心裏门儿清,太子是为了见她才告假出来的。可怜了万岁爷,一听说是锦书陪着春荣一块儿来的,着急忙慌地打发他从月华门出来拦锦书。万岁爷嘴上不说,其实心裏念得紧,他琢磨主子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消万岁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干什么,所以紧赶慢赶地从凤彩门直奔出来,刚要迈出内右门,便听见太子和锦书说的那些话。
到底还是孩子,张嘴都是意气话,什么不做太子,不进祖坟,只因还年轻,万事都欠考虑,以为有了喜欢的人就能什么都不要了。真要这样,再过两年瞧瞧,准得后悔。
李玉贵神色复杂,摇着头,对锦书谓然长叹。看上去挺机灵的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万岁爷一次又一次地折腾,难道她一点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能接受太子,怎么不能接受皇帝?放着现成的好福气不要,倒去够那风里的铃铛,惹得万岁爷发了火,废太子的事儿未必干不出来,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这又是何必呀。
锦书心有戚戚焉,雾气浓,也不知李玉贵听了多久的墙角,要是把话捅出去怕要坏事!她谨慎地道个万福,“谙达忙呢?”
李玉贵歪了歪嘴角,“万岁爷知道你来了,来了怎么不进去?他老人家正上火呢,你还是随我去请个安吧。”
锦书莫名的心虚,嗫嚅道:“万岁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玉贵咂了咂嘴,“我说姑娘,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法眼?你当春荣圣驾前敢说假话?他直剌剌地问,春荣敢不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