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1 / 2)

宫花红 尤四姐 2390 字 2个月前

庄亲王把他安置在炕上,拿引枕垫在他腰后,仔细看他的脸色,一看之下庄王爷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从没见过皇帝这番光景,虚弱到了极点,九死一生战场上回来的模样。脸也青了,眼也直了,无声无息仰头倒在那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庄亲王心裏抽抽着,扒拉过他的手来请脉,脉象虚而浮细,典型的衞气之虚,这回是伤心大发了!

“万岁爷,好哥哥,您把心胸放宽泛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庄亲王趴在炕沿上劝慰,“您心裏有什么想法儿,想干什么,都和兄弟说,兄弟替您办妥了,成不成?”

皇帝合上了眼皮。还能妥吗?说什么都晚了,天底下最苦的情,谁也没辙,束手无策。

庄亲王转脸气急败坏地问门口侍立的李玉贵:“太子哪里去了?他闯的祸不来料理,就这么撂着他皇父不管了?”

李玉贵早吓破了胆儿,他瑟缩着回话,“太子爷上南书房去了,万岁爷有上谕,下午由太子爷进日讲。”

皇帝摆了摆手,“别叫他来,朕烦见他。”

庄亲王忙道:“大哥哥,您这会子还没用膳吧?臣弟让人送碗奶|子进来,您先垫垫胃,有什么不痛快的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皇帝摇头,到了这份上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他蹙眉道:“出去。”

庄亲王冲李玉贵使了个眼色,李玉贵甩袖行跪安,却行退出了暖阁,只在穿堂里待命静候。

庄亲王心裏恼太子,好好的把他亲爹气成这样,他这太子是不想当了还是怎么的?这大侄儿是他瞧着长大的,打小儿捧在肩头上在南苑城池根下溜达,就和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如今糊涂了,办了不孝的事儿,怎么办呢?要怪罪也怪罪不上啊,小子大了,心裏藏了人,这原本就无可厚非,慕容锦书不是皇帝房里的人,他们俩好上了也没什么。要怪就怪爷俩都好那一口吧,明知道烫手的山芋不好接,却都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倒霉催的!庄王爷觉得丧气,他喟然一叹,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想当年他也曾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没办法,宇文家的男人都有这个宿命,一辈子总能遇见一个叫他把心碾成灰的人。后来那女人嫁了别人,他亲手把她送上了花轿,自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对谁动情了。和死了的嫡王妃过日子没什么大爱,也就是两将就,所以他不愿意再续弦了,弄个填房回来还是大眼瞪小眼地耗,还不如自在地过他的鳏夫日子。

“大哥哥,臣弟叫人把锦书姑娘请来吧,你有话就和她说,当着面儿地说,总憋在肚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庄亲王留神皇帝的表情,他看见痛苦占据了那张隽秀的脸,他有点慌神,又道,“万岁爷待见她是她的造化,您有什么可忧心的?这后宫里的宫女儿,哪个是您要不得的?何必忌讳那些个,苦了自己,我都替您委屈。”

皇帝又闭上了眼,他调匀了呼吸才说:“朕待见她,她未必待见朕。你别传她来,朕……没脸子见她。”

庄亲王听了这话愈发摸不着边儿了,干了什么?怎么就没脸见了?做皇帝的是大拇哥上挑的,就是杀了她也没什么可露怯,今儿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了?

皇帝见庄亲王一头雾水,便勉强支着肘歪在炕桌上,把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完了懊悔地喃喃,“朕不该啊!”

庄王爷很想开解他“这世上就没您不该的,她本来就是个奴才”,后来一琢磨还是算了,锦书是他心尖上的肉,谁敢说半个不字,他非和人拼命不可。

庄亲王摸摸后脑勺,觉得还挺棘手。这裏头的结得靠他们自己解,外人插不上手去。他费心张罗的勾当得停一停了,眼下不是把人往“又日新”送的时候。皇帝生了一百个心眼子,却唯独缺了含糊这一窍,就算给锦书下了春|药,把人脱|光了送到龙床上,要叫他不管不顾的成事,只怕也甚难。

“万岁爷,容臣弟斗胆说一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您这么掏心挖肺的待人家,人家又不领情,何必呢!”庄亲王退到圈椅里坐下,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您瞧您,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了!人家不心疼您,我这个做弟弟的心疼。您以往多决断,怎么遇着个丫头就打嗑呗儿了?不大点事儿,话说了就说了,要收也收不回来了。眼睛长在前头就是朝前看的,您老回头瞅怎么成……”他看见皇帝不耐的皱起了眉,又自说自话道,“我说的大实话,您别不爱听。您这样的遭遇我遇见过,我和云然的事您也知道,最后又怎么样?我知道她活着,她男人对她好,也尽够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开了就好了。”

皇帝抬起手抚了抚额头,“你倒是看开了,如今成了这模样。朕要是和你一样,那这泱泱大英怎么办?后世怎么断我这承德帝?说我是糊涂虫?”

庄亲王哽了一下,知道他哥哥心裏搓火,他也不介意当回出气筒,叫他冷嘲热讽一番,岔开了他胸口的郁结,兴许就天下太平了。他咧着嘴角笑,“您别这么说嘛,您能者多劳,我头顶上有您这千古一帝把门儿,可不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吗!”

皇帝无奈地调开了视线,庄王爷见天儿在在北京城里悠闲自得地游来荡去,结交的都是同一类的损友。在外头和卖凉茶的逗咳嗽,进了大内找太监们唠,满嘴的片儿汤话,没一句正经的。不过叫他这么一打岔,自己又有了还阳的感觉。

他下了炕,暖阁地上还铺着厚毡子,脚踩在软软的细绒上,慢慢踱到窗前,又看着鸟笼子愣神。这只鸟和锦书那儿那只是一窝的,他真是用尽了心思了,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和她养一样的鸟都叫他觉得安慰似的。

庄亲王抽身到门前,嘱咐李玉贵送点吃食过来。做皇帝的辛苦,每天寅时起身,朝服朝帽一一打点好,凑合喝一碗酥酪,就要上辇奔太和殿升座叫起,十来年的天天如此。加上今天散了朝要陪着太皇太后和姑奶奶们游海子,在船上又惦记着宫里的心上人儿,哪里还有闲工夫进膳啊,八成是饿着肚子到现在吧!

御膳房的蒸笼里有现成的点心,火上供的粥品、大补药膳也一应俱全。还没到传膳的时候,这会儿上的是小食,用不着侍膳太监。李玉贵托着膳盘进来,炕前有宫女抬来的洋漆描金小几,上了一碟藕粉桂糖糕、一碟枣泥馅山药糕、并一盅建莲红枣汤,斜眼瞄了瞄庄亲王,闷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万岁爷,您先用点东西垫吧垫吧,臣弟这就叫人过慈宁宫去,先瞧瞧锦书怎么样了,等有了回信儿再计较,成不成?”庄亲王几乎是在用哄孩子的方法规劝皇帝,“别的先别想,填饱了肚子才是正经。”

皇帝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道:“搁着吧,朕不饿。”

庄亲王心想,这别扭劲儿哟!都到了这步田地还窝着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又招长满寿来,打了软帘小声叮嘱,“你使了顺子往慈宁宫去,叫他只装不知道,找锦书闲聊聊,看那边是怎么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