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1 / 2)

宫花红 尤四姐 1997 字 5个月前

虫斯门是个穿堂门,在“华滋堂”的正后方,离皇帝的寝宫不远,却要过如意、嘉祉两道门。她在灯下坐着,恍惚有些不自在,总疑心有人在窗户那边看她。她心头攥紧了,这三更半夜,除了门上的太监再没别人了吧!太监是两个时辰一轮换的,子时换值到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谁有这闲工夫看她呢!

她壮了壮胆推开窗户瞧,透过檐下低垂的雨搭,影影绰绰看见值夜的宫灯下有个明黄的身影,背着手,长身玉立,脸上淡淡的,正失神朝她这裏张望。她憟地一惊,怔在哪里不知怎么才好。

雨下得愈发密,偶尔有璀璨的闪划破天际。站门的太监躬着身,低垂着头,贴着门的两掖侍立。因着穿堂门上没有出檐,他们只有在雨里站着,头上的缨子淋得七零八落,冻得直打摆子。

既然看见了就要迎圣驾,锦书慌忙拢好头发放下窗户,慌慌张张穿上袍子下地出门,正要跪迎,一抬眼,门上竟已空空如也。

恍如一梦似的,他走了。她痴痴站在门口,心裏空落落的没了依附。想是怕她到雨里相迎吧,铁血帝王的缜密柔软她见识过了,灵魂的最深处凛冽刺痛起来。她合上门扉苦笑——

宇文澜舟,你简直就是一颗毒瘤!慕容家一个不剩的祸害完了,铡刀杀头不算,现在又拿钝刀子割她的心肝。他成功了!成功的兵不血刃!成功的令她痛不欲生!

她冷静下来思忖,要出宫不是没有办法,像上回逛琉璃厂一样,只要皇帝愿意带她出去,总能找到时机逃脱。要想尽法子撺掇他,这之前先得捋顺了他,要叫他疏于防范。这应该不难吧!不必太过逢迎,温言软语,或者一个笑脸就足够了。

神武门上晨钟响了,天渐明。皇帝按惯例寅时三刻要起床的,锦书梳洗妥帖,宫里有规矩,上值不走回头路,于是绕了个大圈子到养心门上等候宫门落钥。

“给姑姑请安。”先到的御前宫女齐齐蹲身给她见礼。

她大吃一惊,这些上等宫人平时都是拿鼻子眼儿看人的,现在连同掌事的琴歌也冲她纳福,她登时不安,回了礼说:“我是才来的,姑姑们折煞奴才了。”

众人侧身避开了,嘴裏说“不敢”。这是什么人?前朝的帝姬,当今皇上的宝贝疙瘩,圣眷隆厚着呢,保不定往后就是个贵主儿,谁敢在她面前拿大,万岁爷知道了也不能依。

养心门“喀”的一声落了锁,宫门徐徐开启,木影壁前站了一溜小太监,又朝她甩袖打千儿问吉祥。锦书尴尬的回个礼往围房廊子下去,中路不是奴才能走的,办差只许走廊庑。她闷着头进“中正仁和”,从宝座后的穿堂过去。皇帝严谨,从不让宫女贴身侍候,寝宫里当值的都是太监,只有茶水、司衾上用宫女,锦书很心安理得的和众人在“又日新”外侍立。

李玉贵这时打起帘子探出身来,对她招手道:“姑娘快过来。”

锦书迟疑着走过去蹲了个福,“请谙达示下。”

李玉贵笑道:“姑娘客气了。今儿尚衣的常四病了,万岁爷更衣就交给您伺候了。往后也是这样,常四回头拨到四执库去,他那里每日分派好朝服、常服、衮服,你用不着操心那些个,只负责给万岁爷穿上身就成了。”

锦书屈腿应个是,既然差事下来了,也容不得她问个为什么,只好低头随他入了寝宫。

皇帝正由太监伺候着拿青盐漱口,又盥手净脸,然后披散着长发坐在杌子上,那乌发浓密几乎是及地的长短。看见她进来浅浅一笑,“姑娘昨儿睡得不好?”

锦书听他唤“姑娘”一时没转过弯来,窒了窒才道:“谢万岁爷垂询,奴才睡得很好。”

皇帝不再说话,由梳头太监挽了发,便起身抬起手示意她来更衣。

皇帝的朝服绣工纹样极繁复,两肩、腰帷、襞积、裳共有九条五爪金龙,另有十二章祥纹,下幅是八宝立水样。因着才入春不久,皇帝的披领袖端仍沿用紫貂出锋。锦书对龙袍并不陌生,伺候起来驾轻就熟,仔细替他束上吉服带,戴好了游龙金顶,那杏黄的色泽映衬出九五至尊睥睨天下的气度。

她上下细端详了,暗叹这人果然堂堂的好相貌!他以往在内廷是穿常服的,虽然也贵气,并不像此刻这样的威仪。瞬间的失落排山倒海般的涌来,她惨淡的意识到,大邺果然真真正正的不复存在了,改朝换代了,江山姓宇文了,面前这人便是最好的佐证。

“还没有瞧够?”皇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儿,就爱看她发懵的傻样子。她平时太过老成,谨小慎微,白糟蹋了烂漫年华。倒是这样发一发愣,眼神纯洁得鹿儿似的,才叫人打心眼里的疼爱。

锦书红了红脸,“主子快别取笑奴才,奴才怪臊的。”

皇帝接了长满寿敬献上来的奶|子随意喝了口,笑道:“臊什么,你又不是头回这么直勾勾盯着朕瞧。”

锦书讪讪道:“奴才是看这白绢包着失仪,主子,您还疼吗?”

皇帝摸摸额头道:“劳你记挂着,疼是不疼了,只是不知道朕这‘失仪’是谁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