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越聚越大,烛火跳动得厉害,突然哔啵爆开,一小簇灯芯落在桌面上,一芒一芒的闪,然后渐渐黯淡,最终死灰般的沉寂下来。
御前的人刚把满地残骸收拾干净,重把青瓷和铜什件的摆饰从内务府里领来,照原样一件件归置好,再悄不声儿地退出殿外去,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李玉贵请了银剪来,灯光照着皇帝苍白的脸,他歪在御座上无声无息,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李玉贵心头狂跳,只觉恐惧异常,恍惚间到了末世,皇帝已经薨逝了一样。
他瞥一眼蔫头搭脑的庄亲王,打着颤地叫了声万岁爷,所幸皇帝动了动,哑着声问:“有消息没有?”
李玉贵哈着腰说:“崇文门上还没人来回,步军统领阿尔哈图奉旨加了关防,连夜搜查各驿站庙宇,料着会有好信儿回来的。主子,您累了,安置吧!奴才在外头候着,一有消息奴才就来回禀您。”
皇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累吗?累到了极处!前头一阵暴怒,把乾清宫所有能举起来的东西砸了个稀烂,犹不解恨,连着殿外的铜香炉也踹翻了。一旁的庄王爷惊得目瞪口呆,却没胆儿上前来拦,怕他红了眼六亲不认,等他累瘫下了才把他扶回宝座上。
身子再累也比不过心累,她可真够狠的,在他腔子上剜了个洞,也不管他活不活得成,撒腿就跑了,一气儿跑得无影无踪,把四九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着她。
上哪儿去了?长翅膀了不成?他冥思苦想,好好的为什么要跑?难道她之前的百般体贴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麻痹他,叫他不设防?皇帝的脑子像被狠狠蹂躏了一番,混混沌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要靠深深的喘息才能平复。
好恨!恨她巧言令色,恨她口蜜腹剑!明明是一张天真无害的脸,伤人心时却毫不含糊!
庄亲王看着皇帝满脸狰狞有点发怵,他吞了口口水说:“皇兄,锦书逮着后,您预备怎么处置?”
皇帝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怎么处置?倘或知道怎么处置,他也用不着烦恼成这样!真想掐死她!她太可恶,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全心全意对一个人,最后一场空,白叫人笑话!
庄亲王试探道:“臣弟请万岁爷示下,慕容锦书藐视圣躬,抓着了就不用送回宫了吧,直接就地正法好不好?”
皇帝抬起眼瞪他,“你敢乱下令,朕一定剥了你的皮!”
庄亲王打了个寒噤,诺诺称是,隔了一会儿躬身道:“依着我说,都这样了,逮着了该办就办了吧!女人宠不得,横竖都要过那关,早些生米煮成熟饭,两下里都省心。大哥哥,您说对不对?”
皇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爷们儿家谈这个也没什么忌讳,何况还是亲兄弟间。皇帝抚了抚额头,犹豫道:“我不是没想过,可终归下不去那手。”
庄王爷不合时宜的扑哧一笑,“您快别逗闷子,什么下不去那手?她也不小了,皇后像她这岁数时,太子都会满地跑了。”被皇帝横了一眼,他老实了点儿,正了正脸色,半晌又没正经地问,“好哥哥,您憋了这些日子,身子受得住吗?”
皇帝觉得胸口血气上涌,沉声道:“你管得忒宽了,朕的房事也要过问?有这把子力气倒不如上九门上候着去,人还没找着呢!”
庄亲王像得了特赦,忙不迭打千儿跪安,“臣弟这就坐镇提督衙门去,请万岁保重圣躬,消消火儿,翻翻牌子也成。臣弟告退了。”
皇帝嘴裏说“翻你的大头鬼”,操起砚台就砸了过去,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就该血溅五步了。
皇帝像断了弦的弓,松垮垮倒在龙椅里。躁过,急过,伤心过,失望过,剩下的唯有空洞。几千护军在城里搜寻,四个时辰了,半点眉目也没有,他隐隐惧怕,她会不会像慕容永昼一样凭空消失了?难道慕容家的人有通天的本事吗?一旦出了皇宫,就像雨点子落进了海里,再也寻不着踪迹了?
“锦书出宫前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皇帝问帘后侍立的李玉贵,“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李玉贵略有踌躇,他是御前总管,掌握手下人的举止言行是他分内的事儿。锦书临出宫见过什么人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人说出来,难免要引起轩然大|波。
“总管,你的差当得越发得当了。”皇帝阴阳怪气的一笑,“要好好嘉奖你才是。”
李玉贵霎时寒毛乍立,扑通一声跪下了,趴在地上打着摆子说:“回万岁爷的话,锦书在景和门夹道上遇着了皇后主子和几位小主,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后来皇后主子把人都支开了,连身边的人都让远远站着。奴才呆蠢,她二位说了什么,奴才不得而知……”
皇帝连个缘由都没问,霍地站了起来,穿过交泰殿直奔坤宁宫而去。到了门前也不论宫门有没有下钥,抬腿就是一通猛踢。里头太监慌忙开了门,还没等磕头,皇帝一阵风似的闯进正殿里,惊坏了一屋子上夜的宫女。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皇后身边的高嬷嬷蹲了个福,“皇后主子今儿犯了宿疾,才安置下的,请万岁爷宽坐,奴才这就进去给主子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