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一哂,“她火气旺,叫她在抱厦里候着,晾够了一炷香再让她进来。”自己敛了衣裙绕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直朝次间里去。
那厢宝楹出了浴正挽头发,见锦书来了站起身相迎,讷讷道:“我才刚听说贤妃娘娘来了,这会子怎么样?”
锦书脸上浮出不屑来,只道:“且叫她枯等,等得只管坐着,等不得就走,我也犯不着留她。”说着摆摆手把殿里侍立的人打发了出去,拉着宝楹在罗汉榻上坐定,顿了顿才犹豫道,“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对万岁爷,对这皇宫大内有没有留恋?”
宝楹怔了怔,“怎么问这个?我说没有留恋,你打算怎么料理?”
锦书直直看着她,“万岁爷有意儿放你出宫,原说让你隐姓埋名的上外省去,可我想着那样太不易,你一个人不成。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安置你,你瞧怎么样?”
宝楹猛直起身子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她,颤声道:“真要那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活在这四方天里不人不鬼的,你能让我出去,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你。贵主儿……锦书,你是好人,救我苦难的活菩萨!”
锦书点头,想着她以后的光景,鼻子不由又发酸,“我拿不定主意,怕你艰难了要埋怨我。”
宝楹苦笑,“再艰难能难得过现在?这宫里谁都可以训诫我。前头有禁足这一出,同样位份里也没人瞧得起,我是面子裡子全没的人,还在乎什么?”
锦书看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是下了狠心的,便咬牙道:“万岁爷御驾亲征,我是要随扈的,把你放在宫里我不放心。今儿藉着贤妃来闹,就削你的位份送进清漪园去。你在那里安生待着,等皇上回銮,我替你物色个好人配出去,这么的你下半辈子还有些盼头,好不好?”
宝楹泪眼蒙胧地点头,“这是天要救我呢!我心裏求之不得,只要能出去,哪怕叫我缺条胳膊少条腿,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
锦书站起来道:“既这么,你等我好信儿。我这就会会那贤妃去,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贤妃不贤,宫里上下有口皆碑。这人骄横,脸盘大,架子也大,和一样位份的说话,敢指着鼻子像训孙子似的,任谁也不买账。口气比天大,膝盖绷得紧,脊背也挺得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怕死的架势。
锦书眯眼打量她,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贤姐姐来了?”她换个好脸子,冲邱八努嘴,“二总管快搬瓷杌子来请贤主子坐。”
贤妃怀着孩子胡吃海塞,胖得没了样子,活像个吹了气的猪馕儿。她斜眼一乜,“甭客套,我来问贵主子一句话,昨儿晚上冲撞我的贱婢,贵主子就那么给放了?”
锦书笑眯眯的颔首,“是放了,这会子在我宫里呢。贤姐姐是为这事来?”
贤妃一哼,没搭腔。心道不为这事我来这裏干什么?看你怎么个神气活现的得瑟?
锦书又指派人给她上茶,“姐姐喝口茶消消火。适才叫姐姐等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问宝答应情由儿呢,来龙去脉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贤妃嘴角一沉道:“这样好,也省得我费口舌。我肚子里养的是金枝玉叶,萨满算了叫六月头上要避开属马的人,我连伺候的都打发了,谁知道半道儿上冒出个她来,她分明是成心来害我!您是副后,宫里事儿您断的,可别护短,我等着一个交代呢!”
廊下鹄立的人咋舌,好家伙呀!语气咄咄逼人,张嘴不拿“奴才”自称,一口一个“我”的,还要交代,真把翊坤宫当自家后院呢!
锦书有些意外,她背后说她坏话,竟然连一点儿理亏的感觉都没有,果然是磨练成精了!
她咳嗽一声,“姐姐怎么知道宝答应属马的?宫里这么多人,保不定记错了,倘或错了岂不冤枉了她?”
贤妃撇着嘴说:“我和容嫔闲话,提起属相,她说宝答应就是属马的。真是晦气,怕什么来什么,正碰上这扫把星!”
“容嫔?”锦书脸上起了一层严霜,“姐姐听她的?她说没说我也是属马的?”转而一笑,“宝答应属什么我不清楚,我和容嫔一个院里住了两个月,她属马却是千真万确的。”
贤妃听了这个完全的不为所动,什么属狗属马,不过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管他属什么,要针对的就是宝楹,人对了就成。
她刮着茶叶沫儿,趾高气扬地说:“总之她克撞了我,惊着了皇子,单这一点我就不依!贵主儿没怀过孩子不知道,宝宝儿是娘的心头肉,有个闪失比割自己的肉还痛呢!”
锦书沉默下来,眼里寒光凛冽。她这是笑话她来了?笑话她子息艰难,作养不住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