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乐清所贪之数,依《大齐律》,便是抄家灭门的罪。</p>
赵盈眼下非要拿下他这个扬州知府,为的怕还有朝堂。</p>
他背后是什么人,赵盈大抵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章家人。</p>
玉堂琴几不可闻低叹:“殿下要治章知府的罪,回京交差,奏折至于御前,却要如何与皇上言明章知府这些年的罪业呢?</p>
许宗行贿,与其分赃,他死了,殿下打算怎么保下许宗?</p>
就算皇上一概依殿下之言,难道朝中那些人,就真的会眼看着殿下将许宗留在身边?</p>
当年那件事,无论是谁做的,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本该再无人关切,现在殿下突然这样将许宗推至众人眼前——殿下想要引蛇出洞,可那人有此筹谋,足可见其城府。</p>
京城之中,龙潭虎穴,许宗命如蝼蚁,要他死,易如反掌。</p>
殿下留许宗性命,将他带在身侧,焉知不是为自己留下祸患?”</p>
赵盈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p>
但她从来不惧。</p>
“我尚且不怕肃国公府的最后反扑,却怕了那藏在阴沟之中不敢见人的东西背地里下毒手吗?”</p>
她最终要的,是清明朝堂。</p>
如果她不能登大位,如今做的这一切自然都是徒劳无功,可那也无妨,纵使她败了,那些人也都不要想过清净日子。</p>
可若是她上了位,掌天下权,她不想等到那一天再从头肃清。</p>
为君者有太多顾虑,权衡利弊,制衡朝堂,有很多人反倒动不得。</p>
朝廷肱股,又岂是说杀就杀的。</p>
似沈姜孔刘这样的人家,若留到她登极时,便一个也动不了。</p>
昭宁帝在位,他将这些人清理干净,才能留给她开明的后路。</p>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生也知我想做什么,所以今天才来劝我。”赵盈抬眼看去,“许宗会随我回京,但不是随钦差赵盈回京。我已在京中为他选好去处,该他现身时,我自会让他现身人前,不该他出现时,我也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p>
她浅笑着,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指尖:“我这人惜命的很,先生倒不用替我担心这个,更不必怕我一腔孤勇,愣头青一样的冒进,就那样横冲直撞。</p>
太极殿是个不容人直愣不过脑的地方,我比先生更清楚。”</p>
玉堂琴眸光微颤,还想说什么,可赵盈似乎真的有她自己的考量。</p>
眼前的姑娘小小的身躯中,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p>
她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仿佛把一切都盘算的明明白白,根本用不着任何人为她筹谋。</p>
可昨天夜里,她分明也困顿过。</p>
那些困惑疑虑,又好似她一瞬间涌上心头的,迷雾遮眼,也只一夜便散。</p>
今晨醒来,她就又是那个精明能干的永嘉公主了。</p>
于是他收了后话,沉沉道:“殿下既然这样说,那想是我多虑了。”</p>
赵盈笑意才染上眼尾:“我打算三日后动身,启程返京,章乐清要一路押解,扬州府一应事务,我打算暂交宋子安代为打理,先生觉得妥当吗?”</p>
“殿下思虑周全,宋大人胸中有沟壑,自然是妥当的。”</p>
她手上有钦差圣旨,一句便宜行事她便握着替天子行事的权利,实在不必问他。</p>
赵盈说好:“我尚不曾问过先生,这次回京,先生还想入朝吗?”</p>
她话音一落,玉堂琴就失笑出声,不答反问:“殿下会放我入朝吗?”</p>
她果然摇头:“那是不会的。”</p>
他只能为她一人所用,入朝就大可不必了。</p>
就算将来查明当年是什么人设计陷害,他也没这个机会再入太极殿了。</p>
玉堂琴早知如此,倒也不意外,整个人放松下来时,往后一靠,把自己彻底窝在了官帽椅中:“殿下小小年纪,拿捏人却是一把好手,连我都不得不说上一句佩服。</p>
我也有一件事一直很想问问殿下。”</p>
赵盈没看他,却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在他问话之前,径直先答了:“名满天下的堂琴先生为我所用,听起来就很厉害,仅此而已。”</p>
绝不仅止于此。</p>
只是她不想说。</p>
“那我换件事问殿下吧。”</p>
赵盈才横眼睇他,挑眉示意他问下去。</p>
“燕王知道殿下的野心吗?”</p>
赵承衍啊。</p>
她面不改色的坦然,便给了玉堂琴答案。</p>
玉堂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赵盈也没看真切,他神色如常,像是她看花了眼一般。</p>
赵盈待要问,他却已经起了身:“殿下会有大麻烦的。”</p>
他这样前言不搭后语,赵盈立时拧眉。</p>
刚要叫住他,他却已经提步出了门去。</p>
她的大麻烦,和赵承衍有关吗?</p>
这样故弄玄虚真是叫人不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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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大小官员一十二人,因多年贪赃枉法,被革职查办,赵盈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把这些事情尽数处置妥当。</p>
有十分要紧的职位出缺,便暂在扬州府衙点了人补上,不十分要紧的,只等回京之后由吏部做政绩考评,再点人出缺上任。</p>
至于章乐清,因他为知府,且赵盈仍要用他做上一番文章,就上了枷锁,关进牢中,等到她回京时,交由钦差卫队看管,一路押解回京不提。</p>
而多年与他分赃的许宗,却在钦差卫队前去许家捉拿之前,不见了踪影。</p>
赵盈命扬州知府衙门下了了抓捕令,又令扬州府衙及扬州卫众人于扬州城内外搜捕,私下里又只叫宋怀雍登许家门,独请了许宴山一人相见。</p>
那天午后阳光很好,连绵数日的阴雨停歇,天空是水洗过的蓝,团团白云游走,扬州府又恢复了春日里的暖阳与潋滟之色。</p>
许宴山来赴宴时面色并不好。</p>
他和宋怀雍是莫逆之交,可此番却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见这位多年好友。</p>
赵盈叫把小宴设在了隆顺斋,她自己掏腰包包下了整个酒楼,从午饭时候起就不再进客了。</p>
宋怀雍在一楼的大堂里等着许宴山,见了他来,迎上去几步,观他面色不善,脚步微顿,到了嘴边的话也尽数收了回去。</p>
数年未见,这次到了扬州府后也并没腾出时间与他小聚过,没想到久别重逢,就是这样的情形之下。</p>
他深吸口气,还是提步上前:“公主在后院等你。”</p>
许宴山这才正色看他:“我父亲,真的与章知府勾结多年吗?”</p>
宋怀雍正背着手要引路,带他到后院席上去,闻言呼吸一滞:“泽修,公主是奉旨钦差,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诬陷你父吧?”</p>
他短暂的苦笑过后,笑意转冷:“朝中事,向来说不好。”</p>(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