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进过很多次皇宫,但越千秋还是第一次来大庆殿。大殿两侧是东西向长达数百步的长廊,好在没有高低起伏的地势,也就是稍长一些,走起来倒不吃力。
而在他前面那三位宰相,赵青崖六十二岁,越老太爷六十七岁,裴旭五十八岁,筋骨强健,一路行去四平八稳。
赵青崖儒雅,裴旭雍容,唯有越老太爷走路的时候不像别的高官那样,双手摆动,能把宽大的袖子甩得行云流水,他是双手拢在袖中,脊背挺得笔直,可这会儿倒不像乡间多收了三五斗的老农,更像个家资宽裕就瞧不起人的傲慢地主老财。
眼下也不像之前众人云集宣德门那会儿的嘈杂,而是只有脚步声,衣袂摩擦声,再也没有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正因为如此,当严诩的声音突兀传来时,正专心致志审视着地板花纹,琢磨着这些青砖形制的越千秋忍不住吓了一跳。
“千秋,这长廊从左右升龙门开始,总共六十间,到大庆殿的距离确实远了一点,据说当初营建的时候,是仿照隋朝那座明堂的龙首道建的,只不过没有丧心病狂造那么高,爬的时候也就能省点力,否则……”
“否则我们这些老东西光是上一次就得累死。”越老太爷笑吟吟地接了话茬,这才往左右两个同僚兼对手瞧了一眼,“只不过,就算这平坦的长廊,也不那么好走啊。想当初三十年前,好像有一位政事堂的前辈在这儿因为雨天路滑一跤跌倒,就没爬起来?”
裴旭恨得牙痒痒的。老匹夫,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裴氏当年的一位老祖宗!
可偏偏还不等他反唇相讥,赵青崖就轻咳一声道:“好了,都快到了,留点精神到大庆殿上去吵去争,眼下好好看着脚下走路是正经。阿诩也是,下次你要有空,怎么领你徒儿参观皇宫都行,这会儿少说两句!”
赵青崖资历深,除却越老太爷,在这种场合能直接叫严诩名字,敢直接叫严诩名字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严诩虽说我行我素,可对首相大人他还是给几分薄面的,毕竟,想当初母亲骗他考状元,除却拿吴朝初年那位打架打赢拿下状元的牛人打比方,就是拿赵青崖给他当榜样了,于是,他挺给面子地闭上了嘴。
他不说话,越老太爷呵呵一笑继续慢慢悠悠往前走,裴旭也只能悻悻打住。
面对这突然爆发又突然结束的暗战,越千秋可不敢随便掺和,唯有耸了耸肩。
而相比这三位宰相,还有乱入的严诩和越千秋师徒,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俩的位置,甚至还要稍微靠后一点。
本朝的皇族子弟没有那么大的特权,小胖子还不是太子,李崇明就更要矮半截不止,所以对政事堂那三位资历人脉能耐全都直破天际的宰相,他们路上见了要行礼,上朝时的位置更要靠后几分。
这便是所谓的崇贤之意。
至于让着严诩和越千秋……在小胖子看来,越千秋正扶着越老太爷,他怎么和人抢?严诩那是表哥,后头还有个超级不好惹的东阳长公主,他恨不得当菩萨供起来,干嘛去招惹?
所以,皇帝的独子,皇帝新晋颇为重视的侄孙——又或者说孙子——全都在百官面前建立起了敬老尊贤的正面光辉形象。
虽说是头一回上朝,但越千秋有越老太爷提点,又有不惜耗费精力的严诩不断提点,哪怕他没有经历过专门的上朝礼仪培训,当走完长廊进入号称能容纳上万人,实则数百人一块涌进来就够挤的大庆殿时,主动退到李崇明身后的他倒是勉强没有犯什么大错误。
更值得庆幸的是,这年头的上朝虽说乱七八糟的名堂很不少,可竟然不用当磕头虫!
简短的朝谒礼结束之后,便正式进入了奏事环节。和越千秋预想中的,老爷子又或者严诩亲自揭盖子不同,却是有一个他从来没见过,仪表堂堂,声若洪钟的年轻官员站出来,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将神弓门掌门徐厚聪以下三十五人叛逃一事陈奏了上去。
直到这一刻,越千秋方才发现,他之前竟然忘了去问问神弓门到底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