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大老爷眼睁睁看着越千秋轻轻巧巧从自己的手中取过国书,想到越千秋倒是通晓两国文字,他唯有暂且撇开心头那不安和歉疚,低声说道:“一应礼仪你都是最明白的,记住,不要冲动,有礼有节。”
“大伯父你就放心吧。等我上殿,大伯父你记得别死撑了,赶紧晕过去。”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握拳在越大老爷手背上捶了捶,随即又和严诩伸出来的拳头碰了碰,当听到远处传来了宣南吴使节的高亢声音时,他就笑了笑说,“师父,你陪大伯父在这等着,我去了!”
大殿上,难得上朝的北燕皇帝同样觉得冗长的礼仪又烦人又累赘。然而,今天的事情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再说他好歹是坐着,那宝座也并不像南边一样非得两头和后背都靠不着,而是一张高大舒适的扶手椅,因此他就这么支着脑袋坐在那儿,遍览底下群臣百态。
当宣见吴朝使节的喝声传下去之后,不一会儿,他就发现殿外仿佛起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他就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径直进了大殿。不是他尚未正式照过面的那位正使越宗宏,也不是之前两天见过的严诩,而是那个让他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履历的少年。
皇帝觉得心中惊疑,越小四就更加惊怒交加了。虽说越千秋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回金陵之后总共也就只和人接触过两次,一次他差点被撒了满脸面粉,一次他嬉皮笑脸对人捅破了金枝记的事,可不管如何,老爷子给他弄出来这么个便宜儿子,他都是认了的。
这个儿子纵使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又非常喜欢惹是生非,可今天这样的场合,越千秋绝对不敢随随便便就把正使的职责独自揽上身,外头肯定有什么突发事件!
越小四想到的事,也是萧敬先想到的事。哪怕并不是那么了解越千秋,可他至少知道,这个慧黠少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冲动。因此,他轻轻用指甲刺了刺掌心,快速动起了脑筋。
而在这时候,已经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员站出来发难:“南吴使节呢?怎么就只有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越千秋仿佛没听到这话,旁若无人地直接衝着这个官员走了过去,当到人跟前时,见人高昂着脑袋满脸倨傲地俯视自己,不闪不避,他也同样不闪不避,就这么径直撞了上去。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这一撞,那个年岁至少是他一倍多,比他高一个头的家伙,却被他撞得踉踉跄跄一连退了四五步。
而越千秋却顺势上前几步,等路过那个已经让出路途的家伙身边时,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对不住,没想到这位大人看着魁梧,其实却身体有点虚,如果撞到哪了,我赔礼。”
没等那满脸羞怒的官员反应过来,他就非常没有诚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巧巧又往前走了数步,随即方才抱着那卷国书行礼道:“外臣大吴正六品上朝奉郎越千秋,见过皇帝陛下。”
看到刚刚那个被越千秋一下撞开的蠢家伙竟是蹬蹬蹬追上来,仿佛就要在这大殿上和越千秋理论甚至厮打,皇帝顿时沉下脸喝道:“姬迅,给朕退下!”
听到这个名字,觉察到身后那接近的人一下子停步,随即悻悻退下,越千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首先跳出来针对自己的人是谁。越小四当初带他们闯宫的那天,正好提到过和禁军左将军姬迅有仇。而在那天之后,这个倒霉蛋应该就被罢职了。
可既然还能够出现在这上朝的地方,不是此人后台硬,就是身上应该还兼着其他的职司。
心裏转着这些念头,越千秋却须臾就直起腰来,还径直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愤愤归列的姬迅,这才复又面对皇帝,理直气壮地拱了拱手。
“皇帝陛下,刚刚这位大人问为什么只有外臣一个,那是因为,原本应该是正使越大人和副使严大人联袂献国书,外臣只不过是当个跟班看个热闹而已。只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到最后不得不由外臣这个六品芝麻官上殿送国书。”
皇帝之前领教过越千秋那气死人不赔命的嘴,因此他根本无意在大殿上再来一场争吵,一捶扶手制止了那些有可能争相跳出来展露口才的官员,他就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倒是会用成语夸大事实,又出什么状况了?”
“有人对我朝正使越大人下药。”
越千秋一开口就是下药,紧跟着在满殿官员尽皆哗然之际,他这才泰然自若地说道,“之前在南苑猎宫时,有人矫诏抄检使团的马车,而今天早上又有人在我大伯父饮食中下药,看来有很多人不希望我朝国书送到皇帝陛下面前,为此宁可让皇帝陛下背黑锅!”
如果说下药两个字,已经让不少北燕官员又惊又怒,那么,当越千秋说出背黑锅三个字时,一股阴风顿时横扫了偌大的金殿。顷刻之间,这裏就陷入了一片沉寂。
每一个人都想到了御座上这位天子当年夺位的过往,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张脸瞬间发白。究其根本,当年北燕皇帝之所以会篡位,不就是因为还是魏王的他被人诬陷对太子下毒,差点要背黑锅吗?
结果那一次,怒发冲冠的皇帝干脆真的来了一次政变,最终那位昏聩的先皇也好,演苦肉计的太子也好,甚至于献计的家伙也好,一个个都如同秋风扫落叶似的被横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