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不过到了两汉魏晋南北朝,下诏罪己的皇帝却很多。一则心存敬畏,二则为了笼络民心。而到了隋朝,一个在位时间长的皇帝下二三十道罪己诏更是家常便饭。可到了衞朝,这种状况却反了过来。整个衞朝,没有一个皇帝下过罪己诏。”
越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道:“没错。所以衞朝国祚短,不到百年就亡国了,远逊隋代江山延续三百年。当今皇上曾经说过,衞朝天子人人觉得天命在己,绝无错误,一个比一个自命不凡,迥异于历朝历代那些明君常常一日三省吾身的态度,所以方才使得王朝短命。而北燕当今皇帝和衞朝那位皇帝有些像,也是一个自视极高,不愿意认错的人。”
因为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除却血缘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平安公主仍是不免有些不服气,可听到越老太爷接下来的话,她便悚然而惊。
“而一个不愿意认错的人,突然下罪己诏,那意味着什么?人的性格是轻易不会变的,要么北燕的情势让他不得不下诏罪己,安抚局势。但这几乎不可能,因为不久之前他还杀得血流成河,清洗了一大批人。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则是这份罪己诏只是一个表象。”
见平安公主瞬间身体一僵,越老太爷暗自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弹了弹手中那张罪己诏的副本,轻声说道:“也许,北燕皇帝想用这样的东西,把潜在的反对者钓出来,然后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和我们现在谈论的这份副本没关系。之前朝廷了解的罪己诏,是从北燕传抄过来的,而这份我随便看了看,觉得恐怕是街头布告的原本。每一行多少字都是按照布告上的内容来的,你们看,这四角上倒数第二个字排列组合一下,是什么含义?”
被越老太爷这一说,就连原本对这些朝廷大事完全不感兴趣的诺诺,也不禁把脑袋凑了过来,喃喃自语念道:“第一个是王,第二个是子,第三个是有,第四个是晋……”
还不等小魔女绞尽脑汁想到怎么排列组合,平安公主就第一个失声惊呼道:“晋王有子!”
卧槽!越千秋几乎脱口而出,随即瞠目结舌地看着越老太爷:“爷爷,这只是巧合吧?”
“巧合?嘿嘿,正好在霁月看到萧敬先微服在外头乱晃的时候,有人把这样一份东西塞在她袖子里,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了她这个年轻一代中的第一高手,偏偏这花团锦簇的文章里还有如此玄虚,天底下能有这巧合吗?如果要确定真假,很简单,我明日就让人去北燕,按照每行每列的字数排列,抄下北燕布告就行了。”
越千秋已经头疼到抓自己的头发了:“怎么最近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越老太爷轻描淡写地说:“这么着吧,千秋,明天你去拜访一下萧敬先,直截了当问问他。要知道,北燕这罪己诏里有这样的玄虚,恐怕只是一个前兆,紧跟着,就会有下一步,比方说,北燕皇帝站出来说,晋王虽叛逃,然从前功高,朕录其遗子,复册为晋王呢?”
见越千秋满脸见鬼似的表情,而平安公主却面色微妙,显然觉得北燕皇帝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少不得叮嘱道:“总之,你回头见萧敬先时小心点说话,别在家里女客盈门,你娘混脸熟的时候,把这家伙招惹上家里来。”
自从那赐还产业一档子事之后,越千秋就一直躲着萧敬先,再没上过晋王府去,如今对于又要再去和这位妖王打交道,他内心着实是崩溃的,当下立时找理由道:“爷爷,我这巡鼓衞士还有两天才完呢!”
“你还好意思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请假比执勤的时候多,连装样子都这么惫懒,还好意思把巡鼓衞士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总之萧敬先是你从北燕带回来的,现在这家伙突然开始活跃起来,而北燕皇帝的后招临近,你不管谁管?就是为了你娘,你也得负责任。”
说到这裏,他就站起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这才对周霁月笑了笑:“霁月,太晚了,你就在这儿暂住一晚上吧。亲亲居这正房本来就不小,你正好今天陪陪你四婶婶,她初来乍到,多个人陪着说话,也能舒缓一下情绪。”
越千秋本待说当初自己的住处,鹤鸣轩隔壁的清芬馆还空着,给周霁月临时暂住恰是正好,可爷爷不走寻常路地让周霁月陪平安公主一块住在这儿,他微微一愣,最终还是没有反对。于是,等到起身送走了越老太爷,他回过头来看着屋子里这三位,忍不住笑了。
年纪个位数的诺诺,年纪一字打头的周霁月,年纪二字打头的平安公主,还真是配得很。当下他很不讲义气地咳嗽一声道:“那么,娘你和诺诺霁月早点就寝,我回头让人再送点热水,然后再多送一副铺盖来,那就明早见!”
看到越千秋撂下这话一溜烟就闪人了,周霁月先是一愣,等看到那剩下的母女俩全都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见平安公主笑眯眯地说:“这正房里虽说有两张床,但一张是为诺诺特制的,小的很,另外一张就是千秋特意给我和诺诺一块睡准备的。你远来是客,既然那张床睡不下,总不能打地铺吧?今天晚上不如陪我们娘俩一块睡?六尺大床,三个人绝对睡得下。”
面对这样一个热情洋溢到无法拒绝的邀请,周霁月顿时在肚子里把溜走的越千秋给骂了个半死。还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就只觉背后被人推了一把。
“周姐姐,陪我和娘一起嘛!我也想听你和千秋哥哥从前那些故事!”
而平安公主暗中夸赞了一声周霁月背后的诺诺干得好,随即更加诚恳地说:“我才刚回家,很多事都不了解,尤其是千秋这个儿子。他对我很好,我不是应该更加对他加倍好吗?周宗主你既是他的知己,难不成不肯帮我这点小忙,让我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霁月想到越千秋确实是突然之间多了个养母,将来如若母子不和,只怕在越府日子不会像从前那么好过,那么,自己从前最喜欢的,挥洒自如的越九公子只怕就要不复存在,她最终心一软,点了点头。
只是,背后没长眼睛的她完全没看见,诺诺比划着对母亲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更不知道,回到鹤鸣轩的越老太爷,此时此刻笑得直揪胡子。如果她知道人家祖孙三代一块给坑她,此时此刻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