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长公主说出来的这两个字,一般人在听到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诛杀,便是朱砂。
而越千秋却觉得,东阳长公主如此郑重其事地分析那字迹的颜色,说出来的词恐怕不会是那么简简单单。因此,他在第一时间迅速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结果在他这飞快却细致的观察之下,他果然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平安公主明显面色一变。除此之外,其余任何人,只不过是听到程芊芊说话之后,流露出了惊骇、恐惧、愤怒……等诸如此类的反应而已。可紧跟着,他却发现原本赖在平安公主身后的诺诺歪着脑袋仿佛在想什么,当发现他看过去时,小丫头立刻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和诺诺相处这么久,彼此之间不说心意互通,也大略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此刻一看小丫头这眼神,他便不由心中一动。因为她这暗示仿佛是在说,千秋哥哥,我听说过这两个字。
既然是平安公主有反应,诺诺又给了暗示,越千秋随便开动脑子那么一想,立时非常不正经地笑道:“朱杀?难道是北燕秋狩司的朱杀?”
他原本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可当发现东阳长公主抬起头来,眼神中赫然有些惊愕,随即就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就不禁呆住了,有心打哈哈说自己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可发现包括周霁月在内的其他人都看着自己,分明把他当成了知情者,他就没法解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肯定了越千秋的猜测,东阳长公主神态自若地将字条折好放进怀里,这才站起身来。见平安公主也起身,她有些歉意地对其一笑,这才伸手示意平安公主和其他跟着离座而起的众人坐下。
“今日我带着芊芊出来,说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归根结底,最主要也是散散心,却是真没想到某些凶徒竟如此狂妄大胆,视王法如无物。既如此,我们再留着便扰了大家兴致。”
说到这裏,见众人连忙欠身说了些义愤填膺的话,她就若无其事地说:“北燕秋狩司猎人头的朱杀从前丧心病狂,可若是他们只在北燕嚣张一时也就罢了,可既然要到我大吴金陵来招摇,那么便只有让他们来得去不得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
见东阳长公主说话间就往外走,平安公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出声叫道:“长公主,这秋狩司的朱杀,在北燕那边固然臭名昭着,而且朱杀帖配方隐秘,可听说这伙人最肆虐的时候至少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北燕先帝常常用此物来迫使文武大臣自杀,真正杀的人很少。”
不论是出于身为曾经北燕公主的立场,还是出于如今身为南吴宰相儿媳的立场,平安公主并不希望北燕和南吴在这样一桩并没有十分确证的情况下发生什么冲突。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嘴太快了。
越千秋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当然可以直接把话头接过来,说这朱杀两个字还是他之前对平安公主说起北燕之行时透露的,但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决定略过这一茬,省得欲盖弥彰。
“娘在边境上住了多年,看多了两国拼杀,生民涂炭,所以总担心无风起浪。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再隐秘的配方也不是不能够仿制的,万一有人借此挑起两国纷争,也不是没准的事,长公主还请息怒。”
小胖子原本正惊悚于那血红的阎王帖,等听说这是什么朱杀帖,越千秋又声称是什么北燕秋狩司的东西,他原本已经要炸了,可听到平安公主的提醒和越千秋的补充,从前素来冲动的他竟是立时三刻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工夫在那琢磨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
而东阳长公主此时已经走到了珠帘前头,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并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说:“我自然不会冤屈人,芊芊那辆马车上有特殊的熏香,要把信送到她那车上去,出手的身上必然沾染,不出十二个时辰,此人必定会落网,你们就放心好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自然再没有二话。可外头院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紧跟着门外便是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娘,我有事要和你还有千秋说,能进屋吗?倘若都是女眷不方便,就在隔屏外面说话也行。”
尽管严诩昔日曾经“失踪”多年,但这位东阳长公主之子自从复出之后,却干了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因此这隔屏后头的众人几乎就没有一个对他真正陌生的,就连平安公主也不知道听越小四唠叨过多少遍这个昔年旧友。
此时此刻,已经眼看要出去的东阳长公主就硬生生缩回了触碰到珠帘的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这儿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大多都是你见过的,除此之外的那些夫人和千金,和咱们家也都可以算是通家之好,你还在那避嫌什么?有话进来说,当着你娘的面还怕什么闲话!”
外间的严诩等的就是母亲这句话。他前次急急忙忙回来迎接了新生的儿子之后就立刻和越千秋带着武英馆那些仗义帮忙的年轻弟子们启程,等回来又忙着求官,因此他一直都没抽出空来看看越小四的媳妇。
虽说日后也不是不能来,可他今天当街将那个御史噎得恐怕就要辞官,再者那件事情已经办成,今后就不能那样随心所欲往越家跑了。
所以,他答应一声就立刻入内,等到了珠帘前头,他干笑着和东阳长公主对视了片刻,等到母亲转身往回走,他这才连忙跟了过去。等发现满座妇人和小姑娘们当中,除却自己的徒弟越千秋,还杵着小胖子和李崇明,他还非常善意地朝那叔侄俩笑了笑。
叔侄俩何尝见过素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严诩如此和气,一时都生出了某种错觉。
严诩这态度不正常,绝对有问题!
可别人当然不是人人都这么自在,尤其是金家、言家和秦家这些越家姻亲的年轻女眷们。越千秋和李易铭李崇明叔侄俩,那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外名声很大,挺令人好奇的,见一见也就罢了,可严诩就不同了。
随着人旁若无人地大步进来,举手投足和青涩少年截然不同,那种成年男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一时好几个未嫁千金都第一时间垂下了头,竟是不大敢多看他一眼。
而从小熟悉豪放江湖的姑娘们就要大方得多了。有的叫严掌门,有的叫严师叔,还有的则是严叔叔严伯伯之类的乱叫一气。若是平时,严诩听到那一声严伯伯,一定会气得和某个小姑娘理论,可现如今他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随即就来到了居中罗汉床前。
虽说此时才对起身的平安公主致意,但他从一进内间开始,眼睛就一直在盯着越小四这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尤其是一想到上回在北燕,他根本就没见过人,越千秋却被越小四带过去住了两天,他那好奇心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