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威国公府宜园邀约游园的帖子是很早就送来的,但由于昨日锦衣衞突然上门看守,陈澜原不想多事,心裏觉得罗旭这聪明人应该也会在这当口取消此次游园。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大早她见过朱氏之后,朱氏就用炭笔在纸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意思是今天让家里的兄弟姊妹一块去。她嘴上答应了,心裏还在犹疑,可门上突然派人进来报信说,锦衣衞倏忽间全部撤走。这一遭变故让她大为意外,请示了朱氏之后就立时派人出去打探。
不到半个时辰,确切的讯息就传了进来,只这消息让屋内的朱氏郑妈妈和陈澜齐齐怔住了。在这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的惊讯之后,宜园又派了人来,言说是今日游园照旧,家里都已经预备齐全,因而心思各异的三个人少不得各忙各的。
徐夫人如今有孝在身,马夫人自然少不了领头,而前两次出门都顺顺当当获准的罗姨娘暗想此次是前往威国公府,少不得又向徐夫人请缨,结果被徐夫人推到了朱氏跟前,最后郑妈妈看了一眼朱氏纸板上那寥寥数字,轻描淡写几句话给打了回来。
“姨娘如今是诰命淑人,出门拜客原也是不妨的,但今天毕竟场合不同,到场的都是公侯伯夫人,万一别人心怀不满讥刺一两句,反倒连五小姐也一块脸面无光。还不如就让他们兄弟姊妹一块去,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再说还有二夫人领着,宜园那边必然也会妥善照料。”
听了这话,罗姨娘想到嫂子林夫人对于自己素来极不待见,冷眼相对也就罢了,万一当着一众女客的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也许真要连累了陈汐,只得咬了咬牙,回屋后便把早就预备好的一套套行头和首饰全都捧了出来,和几个丫头一块围着陈汐张罗,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把人收拾停当。只满脸欣悦的她丝毫没注意到,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陈汐出门时,精致动人的脸上,一对眸子仿佛木偶一般没有多少神采。
不止是陈汐精心妆扮过,陈冰和陈滟姊妹两个也都在妆容下狠下了一通功夫。自打那天争执过后,陈澜就再没见过陈冰,此刻见她一身大红潞绸百蝶穿花对襟衫,银红色羊皮金滚边的褙子,百花争艳的水红湘裙,再加上头上手上的珠翠,瞧着越发是彩绣辉煌金光灿烂,倒是将那艳丽容颜给比下去了。反倒是陈滟驼色衫子樱草色裙子,通身上下唯一的配饰就只有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耳上不起眼的金丁香,反倒显得素雅。
马夫人以及姊妹四个一共两辆清油青幔车,陈清陈汉和陈衍则是骑马,至于年纪还小的陈汀,以及三房那三个年纪还小的庶女,则是自然而然留在了家中。陈澜和陈汐同乘一辆车,她早习惯了陈汐越来越明显的沉默寡言,一路上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只当坐在门口的红螺轻声提醒了一句,说是西四牌楼已经到了的时候,她才将窗帘挑开了一丁点。
如果说,出现在各家勋贵高官府邸门口的锦衣衞们声称有鞑子细作让不少人心生疑窦,那么,如今高悬在西四牌楼那根木桩上的十几个脑袋就让这一切质疑声顿时化作了乌有。
尽管这儿向来就是行刑杀人的地方,树立了多年的高木桩已经因为鲜血和风吹日晒雨淋而变得发黑,可那些迥异于中原人发型的头颅仍然引来了路人的抬头仰望,在好些人窃窃私语的同时,也有人油然而生惊悸。车中的陈澜仅仅看了一眼,胃里就泛出了一种难言的滋味,连忙一下子丢下了窗帘,足足用了好一阵子方才平静下来。
“西四牌楼又杀人了?”
听到这个淡淡的声音,陈澜不禁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陈汐正看着自己,便苦笑道:“昨天有锦衣衞奉命在家门口护持,今天一早就全都撤走了,据说是鞑子细作都抓到了,脑袋都挂在西四牌楼。既然路过这裏,我就想看一看,结果……这情形果然碜人。”
陈汐面色微变,也掀开自己那一面的窗帘瞅了瞅,结果同样是犹如碰到毒蛇一般一手摔下了帘子,随即深深吸了几口气,紧跟着就再没有说话。这难言的寂静一直持续到了宜园门口,耳听得外间传来了说话声,陈澜才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今天会多热闹。”
她本是没指望陈汐会回答,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汐却哂然冷笑了一声,随即方才冷冷说道:“要不是大舅舅一回来就入了中军都督府,皇上分明表示了倚重,这次邀约的人十停里头能来一停就不错了;要不是这一回表哥中了二甲传胪,顶多能有一半人来;可现如今大舅舅占了五府之首,表哥又是前途正好,不管是从前看不上威国公府的勋臣,还是那些觉得罗家不过暴发户的权贵,如今也多半会来凑个热闹。”
对于陈汐的刻薄评价,陈澜并不觉得夸张,事实上,就连罗旭自己也这么自嘲地评价过自家。只是,当马车徐徐停在了宜园二门,她稳稳当当下来,却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座京城人口中极具名声的园林时,就有一个提着裙子的人影匆匆跑了过来。
“阿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