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澜从宫中带回来的东西,除了两个宫女和皇后单独送给她的一只檀木箱,此外便是指名赐给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紫檀木拐杖,以及赐给阳宁侯夫人徐氏的定窑瓷枕,赐给陈衍的一方镌刻着好学不倦字样的端砚。
而跟随陈澜回来的两名宫女则是坤宁宫旧人,俱是三十多四十不到的光景,此时此刻,两人双双进了屋子来,给朱氏行过礼后就垂手站在了一旁。朱氏仔细打量着她们,末了便欣慰地冲陈澜点了点头。陈澜便开口说道:“我年轻,从前身边也没个管事妈妈,从今往后,我院子里的事务便劳烦云姑姑和柳姑姑了。”
如今皇后崩逝,坤宁宫上下人等,有的要发去守陵,有些则是要分派到其他宫里,即便位尊如王尚宫叶尚仪,日后还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云姑姑和柳姑姑对于自己还能有出宫重见天日的事实,至今仍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而且,遣她们出宫到阳宁侯府的乃是皇帝,这无疑为她们的将来更添了一份保障。
于是,陈澜言语虽客气,两人却都不敢造次,双双屈膝行礼道:“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刚刚被朱氏命人请来的徐夫人也忍不住端详着这出自坤宁宫的两个人,一面在心裏暗自叹息陈澜果然是福气好,但眼睛很快落在了旁边的那只定窑瓷枕上。尽管已经是数百年前的物件了,可这只瓷枕仍旧保养得极好,四边是印花绵纹,枕面四框是双色黄釉,中心则是开光的墨绿地釉,上饰浅绿色叶子白色花朵的大叶牡丹。尽管和自开国以来便流行的棉枕决明子枕荞麦枕等等相比,这枕头一看就觉得硌人,但其中那高枕无忧的含义却让她满心舒坦。
因而,云姑姑柳姑姑二人退下之后,她在下首闲话了几句,就衝着陈澜说:“你既然回来了,家里的事情便还是照旧由你照管。你二婶一家全都在忙活预备嫁妆,其他的都顾不过来,家里上下的事务多,你就多担待,我让你五妹妹帮你。而且如今你又多了这两位,正好是左膀右臂,老太太和咱们再不用担心了。”
陈澜瞥了一眼朱氏,见其眼神中闪过一丝自得的笑意,哪里不知道老太太正庆幸轻而易举打发了可能横插一脚的马夫人,名正言顺地让她管了家,于是便含笑答应了。只不过,说起皇后崩逝,明日便要赴思善门外行奉慰礼,徐夫人就有些犹豫。
“我虽身在孝期,可皇后崩逝这么大的事,明日思善门外我自然是要去的,罗姨娘有三品诰命在身,自然也得去。可老太太虽说是无人不知抱病在身,但明日若是真的不露面,会不会引来别人口舌?可要是去了,如果有什么万一……”
“三婶放心,我出宫前皇上已经吩咐过,老太太毕竟是曾经小中风,便在家中素服祭拜即可,不用再去思善门了。”陈澜口中这么说着,心裏却想起了自己在坤宁宫凤榻前的前后两次磕头。她没有诰命在身,即便想去思善门外也不可能,除了在宫中的磕头叩拜之外,就只有在家里再次祭拜上香,希望皇后来生能够子女双全平安喜乐。
陈衍虽然坐在旁边,却一直低头看着那方端砚。他跟着韩翰林这些日子,除了经史之外,见识也增长了不少,再加上在小校场颇结识了一些同龄人,虽还没交得什么知己好友,可对于世事就不像从前那般懵懵懂懂了。三婶徐夫人拿着那方瓷枕,眉宇间忧色立时散去大半;老太太摩挲着紫檀拐杖,那种如释重负根本藏都藏不住;至于他的这方端砚……
坐了好一阵子,徐夫人得知已经到了戌时,便先站起身告退。毕竟,她还得攒着精神应付明日的奉慰礼。忖度这会儿外头也该是夜禁时分,理应无事,陈澜也就拉着陈衍预备告退离去,可人才站起来,外间的玉芍就匆匆进了屋子来。
“老太太,郑妈妈回来了。”
很快,郑妈妈就进了屋子。见只有陈澜和陈衍陪着朱氏,她忙一一行了礼,这一次却直截了当地说道:“老太太,大小姐好几次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可左军都督府都说韩国公忙着处理事务,恐怕不得空回家,可这都半个月了,大小姐已经焦心得了不得,今天又犯了老毛病,明日却还得撑着去思善门。大小姐让我对老太太捎带一声,实在不行,她自己去左军都督府,谅那些人也不敢再拦着她!不管是真的在,还是被下了狱,好歹有个准数。”
“不可!”
陈澜几乎和朱氏异口同声喝了一句,只朱氏毕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能够说话,那声音格外低沉。而陈澜听到朱氏喝止,忍不住看了过去,不想朱氏也正看着自己。因见朱氏眼神中没有平日的审视和考较,满是鼓励和期许,她沉吟片刻就看向了郑妈妈。
“郑妈妈,韩国公乃是国之重臣,若是皇上有意追究亦或是盘查,和此前金昌侯,还有二叔那般下狱即可,无需召入宫中之后便再不让其露面。若是真的在左军都督府中处理公务,那么明天一早又是皇后崩逝的首日奉慰礼,韩国公夫人若突然去左军都督府找人,于旁人看来自然是不知轻重,传到皇上耳中就更是不利了。既然韩国公让人捎话回来说是无暇顾家,那便当成就是如此,须知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皇上何必玩弄这种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