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尽管膝下如同针刺一般剧痛,但杨珪更在意的是那御史弹章上是否真有这样的细节。可他也没工夫思量那许多,索性又伏下身碰了一记头,这才暗哑着嗓子说道:“此事决计没有,微臣亦是自小读书的人,不敢有如此大胆。”
这样拙劣的抵赖,夏太监这几十年来着实是见多了,面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那好,最后一桩……皇上问你,放任家中女眷放高利贷,由是逼死良民,此事可有?”
这最后一桩是曾经在顺天府挂过号的,尽管压了下去,终究只要去个人查证就能问出来,因而杨珪思量再三,最后只得状若痛悔似的又趴伏了下去:“此事是有,但微臣确不知道家人奴婢竟如此胆大妄为!这是家仆瞒着母亲和内子出去做的,事后已经为微臣送到了顺天府严办,但微臣自知有过,甘领管教不严之罪。”
区区一句有过,就想完全蒙混过去不成!
夏太监一想到小路子帮自己挡了的那一刀,看着杨珪后脑勺的目光越发犀利如刀。站了好一会儿,思量杨珪这会儿只怕是惊恐得魂也没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咱家奉旨要问的话都已经问完了。按照皇上之前的吩咐……欧阳都帅,还请进来吧!”
欧阳行应声进门,见汝宁伯挪动着膝头,惊疑不定似乎要站起来又不敢的样子,他就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奉旨,下汝宁伯杨珪锦衣衞北镇抚司诏狱!”
尽管刚刚在回答问话时极尽小心,心裏也有极其糟糕的预感,但是当欧阳行撂下了这冷冰冰丝毫没有温度的话时,杨珪仍是勉力用双手支撑,这才没有栽倒在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别人甚至难以听清的字眼,他就眼睁睁看着外头两个锦衣校尉大步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熟练地架住了他的胳膊。可还不等他们用力,他就突然警醒了。
“夏公公,欧阳都帅,请务必帮我代奏几句话给皇上!”见夏太监眼神有异,欧阳行却爽快地点点头答应,他顿时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慌忙大声说道,“我自知庸碌无用,可却素来对皇上一片忠心!万望皇上明察秋毫,那些看似忠诚可靠的人不过是装样子,其实还不是星星念念只惦记着爵位!用了这等野心勃勃却又善于伪装的人,这才是大害……”
夏太监本不想让杨珪开口,此时听见这话不禁勃然大怒,当即喝道:“好了!若是你真的清白,到时候有的是时候让皇上听你的话!来人,把人架出去!”
说完这话,眼看两个校尉熟练地在杨珪身上某处一按便让其失声,随即把人架出了门,他方才转头看着欧阳行:“欧阳都帅,审理之后杨珪有什么话要你代奏我不管,可这会儿任其胡言乱语,出了事谁担着?”
“是下官孟浪。”欧阳行却是诚恳得紧,立时长揖道,“多亏夏公公反应快,下官只瞧着他是勋贵世爵,一时竟忘了那一条。”
汝宁伯后院华安居正房里挤得满满当当,汝宁伯夫人郑氏和陈冰婆媳一左一右侍立在太夫人两侧,两个人都是面色慌乱。而下头坐着的杨艾则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至于其余妯娌,一个个脸色不一,甚至还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大约是室内太热,正中的太夫人已经是额头密布汗珠,手中常戴的一串佛珠却不见了。
“太夫人!前头有消息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一个妈妈急匆匆进了门来,见满屋子人都看着自己,她一下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叫道:“老爷……老爷给锦衣衞带走了!”
一瞬间,屋子里犹如死一般的静寂。
千步廊外锦衣衞后街上,又是一行面无表情的锦衣衞从衙门里头鱼贯而出,须臾便驰上了西江米巷。在巷子里众多茶楼酒肆中闲坐等候的豪门管家亲随小厮们闻声而动,一个个匆忙起身,探头探脑地向那滚滚烟尘的方向张望了过去,三两相熟的还互相交换着眼色。
这又是该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