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守在门外的夏太监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半晌听见皇帝并没有吭声,他又抬手擦了擦脑袋,分明觉得上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因见这通道处还有两个小宦官侍立着,他就没好气地衝着他们挥了挥手,见人都悄悄退了下去,他这才凝神细听。
“那现在呢?”
在皇帝那听不出喜怒的话语面前,陈衍压根不敢抬头,好一阵子才期期艾艾地说:“听了夏公公的话之后,臣才在想,与其指望别人犯错,不如指望自己能做出一些实绩来……否则就是拿了爵位,日后兴许也就是东昌侯广宁伯那般……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想说,就算要换人承爵,皇上也定然不喜欢浑浑噩噩或是一心钻营的!”
见陈衍起初还低着脑袋说话,可不一会儿就紧张兮兮地抬起头来,也顾不上失仪在那急急忙忙地解释辩解,皇帝终于不禁莞尔。见陈衍呆头呆脑地还在发愣,他便回到书桌前头施施然坐下,这才似笑非笑地说:“总算是明白了,不枉这一个月喝西北风!”
这一个月喝西北风说出口,陈衍顿时又想起了在那四面透风的地儿傻站着的情景;又想起了在那些粗鲁直率不拘小节的校尉簇拥下,说女人说男人,说荤素不忌的各种段子;又想起了刚刚新鲜出炉学会的如何在大冷天里防止手脚生疮,如何在那一模一样的外袍底下尽可能裹进厚实衣服……如是种种,四个字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臣谢皇上。”
“谢朕让你喝西北风么?”
“谢皇上让臣明理知人。”
“跟着长公主和韩明益这三年,果然是没有白学!”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陈衍再上前两步,这才淡淡地说道,“宫里这当值扮柱子的勾当,接下来就不用你做了。你昨天见过了你姐夫,想来该知道你姐姐已经回来了,出宫之后不妨先去看看,然后继续去上你的文武课!爵位谁属是在朕的一念之间,不过,是像广宁伯那般苟延残喘,是像韩国公那样一心一意,还是像威国公镇东侯那样镇守一方,这就看你自己了。”
该说的话已经全都说完,接下来,皇帝也没有让陈衍有再说话的机会,径直吩咐其退出。待到那少年人行礼过后消失在了门帘之外,他方才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
孺子可教!
跟着夏太监懵懵懂懂退出了乾清宫,当那刚刚被阻挡于重重帷幄之外,阻挡于温暖炭火之外的寒风再次光临时,陈衍这才觉得浑浑噩噩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只是清醒的同时,他不免再次审视自己之前的那些话,到后来不禁面如土色。
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还真是胆大包天!
“四公子,四公子?”
回过神来的陈衍瞅了一眼旁边的夏太监,终究碍于四周还有其他人,不好有什么过分举动,只得满脸愧疚地说:“夏公公,刚刚在皇上面前,我吓得什么都忘了,一时都不知道自个说了些什么。我不该……”
“哈,咱家当你想说什么呢!”夏太监忍俊不禁,若不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就想犹如教训自己那些干儿干孙一般,在陈衍的脑袋上拍一巴掌,“你才几岁,再说又是在御前对答,能这样说话已经不容易了。不过,你那些话乍听着确实让人吓一跳,可皇上本来就对你多几分留意,自然知道那都是真心话,不会怪罪的。”
“我就怕自个获罪不说,连累了家里老太太,还有夏公公你给我递消息……”
陈衍满脸的后怕,夏太监却微微挑了挑眉:“你也都听见了,这些都是皇上的吩咐,你只记在心裏就好。咱家寻个人带你回直房,好好收拾东西回去睡个大头觉,那些有的没的少想。你才几岁,做大事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呃……夏公公能否稍待片刻?这些天我也受了大伙不少照顾,这临走前,好歹也打个招呼,我还欠他们一顿饭呢!”
这话夏太监听着自是不会拒绝,眼看着陈衍一溜烟去了那空闲时休息的直房,他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就是刚才,那屋子里的热度再加上他听着那一番御前对答,几乎就熬出了满身大汗来。
“果然是老了!”仰望着天空的夏太监喃喃自语了一句,又轻叹了一口气,“等来等去,这回去养老的时间竟然又往后推了,还是曲永那家伙来得走运,这就在江南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