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陈澜平日素来和颜悦色,虽也有偶然发怒的时候,但失态到摔了茶杯,却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此时此刻,不论是侍立在旁边的云姑姑柳姑姑也好,伺候多年的大丫头芸儿也好,全都是只觉得心裏咯噔一下,别说是劝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僵硬的气氛持续了老半晌,还是芸儿怯生生地说道:“夫人,您别生气了,别忘了您如今是双身子。”
闻听此言,陈澜眉头一挑,但最后却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三叔陈瑛是什么样的功利性子,她这个做侄女的当初领教颇多,并不是不知道,可是,能够对自己女儿做到这样的地步,这还是不是人?她一把捏紧了扶手,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几回,这才勉强镇定了心绪,但浑身上下那种非同一般的燥热却久久不去。
“林御医还在给娘诊脉吗?”
云姑姑不知道陈澜突然提起这一茬是什么用意,连忙答道:“夫人,林御医还在。”
“姑姑去那边走一趟,请林御医给娘请完脉之后,到怡情馆来,我身上也有些难受。”见屋子里这两大一小唬了一跳,她便摆了摆手说,“不用紧张,未雨绸缪,刚刚只是实在气着了……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吧,省得人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另外出去吩咐一声,让她们不许嚼舌头,免得娘听到了担心。”
云姑姑答应一声连忙去了,而芸儿则是赶紧亲自上前打扫满地的茶叶残渣和碎片。至于柳姑姑,则去重新沏了一盏茶送来,等陈澜呷了一口定神,她就婉转劝道:“夫人,原就说有了身子的人暴躁易怒,生气的时候拿个茶杯泄愤算不得什么,可终究还是以身体为重。不管镇东侯夫人说的事如何要紧,可也及不上您和腹中胎儿来得要紧。”
“你说得我都知道,可就是忍不住。”陈澜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人无力地靠在了后头那又厚又软的靠垫上,“爹娘去得早,我和小四相依为命,虽说老太太回心转意渐渐疼爱,可终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父母扶持,也不能承欢膝下。可是,倘若当父亲的只是视儿女为换取荣华富贵的货物,怎不叫人心寒!”
刚刚镇东侯府的那位叶妈妈只是送了信过来,具体信上写了什么,柳姑姑自然是一丝一毫都不知道。她只看到陈澜接了信后就客客气气留着叶妈妈说了一阵子话,继而让云姑姑把人送到了二门。可等到看了信之后,陈澜的脸色就立时变了,到最后芸儿端茶上来,这位素来和蔼亲厚的女主人竟是气得摔了茶杯,她和云姑姑看到这一地狼藉都懵了。
此时此刻,陈澜虽没说明白,但柳姑姑隐约品出了几分滋味来。阳宁侯陈瑛是什么性子,只要在阳宁侯府呆过一阵子的人都能明白。只是引得陈澜发这样大脾气的,必非寻常的什么利益纠葛,只怕是极其卑劣无耻的行径。
陈澜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片,心裏又是烦躁,又是庆幸。虽然陈汐搬去了外城光华庵之后再不曾和她联系,她对其真的打算心如止水常伴青灯古佛颇为惋惜,但想想如此一来便能避开那些纠葛,再加上陈瑛仿佛忘了这么个女儿,也就没往心裏去。可是,这一次要不是镇东侯府侦知到了消息,镇东侯夫人又出现得及时,这事情会是怎样的结局?
陈瑛究竟想干什么,还有那个悄悄进了一座尼庵的男人,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踌躇了好一会儿,她便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柳姑姑,淡淡地吩咐道:“烧了。”
别说陈澜尚在孕期受不得烟火气,就是从前,房间里有地龙暖炕,也往往不用炭盆,因而这会柳姑姑接过东西来,愣了一愣方才快步走到一角的烛台上,竟是点燃了之后信手将信笺凑在了上头,眼见那灰烬一丝一丝落在地面,最后完全烧没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根本没生出一丝一毫偷窥的念头。做完了这些,外间就传来了云姑姑的声音。
“夫人,林御医来了。”得了内中应答,云姑姑就挑了门帘先让了身边的两人进来,这才跨过门槛,因笑道,“正巧我走到半路,庄妈妈送林御医出来。听说夫人身上不舒服,他们都吓了一大跳,庄妈妈还埋怨了我好一会。”
见林御医行礼,又拿出诊脉的小枕,让陈澜落了手,就细细诊治了起来,庄妈妈也上前行了礼,这才说道:“真真是给吓着,老太太这病才稍好一丁点,要是夫人再病了,老爷回来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人?林御医就是有回春妙手,也禁不住咱们家这样一直折腾。”
林御医却没留心这话,细细诊了两只手,拈着胡须沉吟了好一阵子,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躬了躬身说:“夫人想必是动过怒,所以肝火有些旺盛,脾脉也不算最好。所幸还不曾动胎气,但我不得不劝一声,您如今非同往常,一定要自己珍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