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京城东郊重地,再加上又是大运河的最后一站,因而小小的通州竟是设了两个驿站。原本是一个马驿一个水驿,但不知怎的,和合马驿迁到了张家湾,改成了水驿,而潞河水驿则是改成了水马驿。一来二去,大约是约定俗成的缘故,辽东以北的诸多文武官员到京师之前,往往都宿在张家湾和合水驿。
只不过,从大年夜那天开始,和合水驿就被一支军马完全征用了。虽说驿丞最初很是惊惶了一阵,但眼见那兵马严整的架势,他也就只能把不安按在了肚子里,诚惶诚恐按照那些军汉的吩咐备办马匹食用的豆子,打扫房间给人入住,可半夜三更起夜时发现有人守在自己门前,他仍是吓了个半死。
浑浑噩噩捱到这天中午,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强自壮胆求见。等了不多久,内中终于传话让他进去。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引路的军士来到了正房门前,还不等出声报名求见,一个腰间挎刀的军官就从他身边快速跑过,到了台阶前大声说道:“回禀侯爷,世子在外求见!”
“传他进来!”
一声侯爷,一声世子,这驿丞心头一惊,慌忙往旁边退了一步。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只见一个黑衣青年随着一个军士大步进来。只瞥了一眼,他就被那冰冷的目光给刺了一下,赶紧低头不敢再瞧。等到人家进了门,他不由得赔笑向刚刚引自己进来的军士问道:“这位军爷,劳驾问一声,敢问这是哪位侯爷,哪位世子?”
尽管他的话说得异常和软,可那军士横了他一眼,随即冷冷地说道:“要是想活命,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只要过了这节骨眼,该你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
闻听此言,那驿丞自然是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随意开口,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奈何之前绞尽脑汁要求见正主的也是他自个,到了这地头就是回去也难,他只能在瑟瑟寒风中苦苦捱着,心裏已经是把满天神佛一块念了个遍。
老天保佑,千万别是谋逆之类大逆不道的勾当,否则他那家中老少就全完了!
萧朗自然不知道那驿丞因为错解了下头军士的一句话,连谋逆都想到了。一进屋子,看到那主位上正在和人商量着什么的伟岸身影,他不觉怔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出声叫了一声爹。下一刻,那正在看着那大沙盘的中年人就直起了腰来。
粗看之下,镇东侯两鬓斑白额头皱纹密布,仿佛极其苍老,可站在那儿却散发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那眼神更是锋锐十足。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了萧朗好一会儿,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在江南和京城的事,我都听说了。做得不错。”
尽管那评价只有短短四个字,但萧朗听在耳中,仍是心中一热。然而,吝惜词语的称赞之后,接下来的却是异常凌厉的斥责。
“不过,你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放纵了你弟弟!如今是弥补过来了,但万一他做出的事情根本就不可收拾呢?你应该知道,他不是你,从来就没见过血,只是个一门心思读书的书呆子,到国子监那种地方,见着那许多不在乎他身份的同龄人,什么事挑唆不出来?”
“是,孩儿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镇东侯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立刻词锋一转道,“你既是来了,京城中的局面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
“是,之前密谍侦测到的那几个地方我已经带人连根拔起,一应人等都已经收押。”说到这裏,萧朗犹疑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只是,爹真的要亲自去弹压那两支刚刚调进京的边军?”
“皇上旨意如此,自然是如此。”镇东侯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衝着身边的两个幕僚轻轻点了点头,“周先生穆先生,麻烦立时去安排,半个时辰之后,立时进发。”
眼见周穆两人行礼离去,萧朗再也忍不住了,大步上前站在了父亲旁边,低声劝说道:“爹,宋一鸣既然能有信心把他们调回来就能掌控大局,足可见上上下下已经都理顺了,您要去也得带着大军去,这百十人顶什么用?若是有什么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镇东侯言简意赅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却是眯缝双眼看着前头的大门,“宋一鸣已经是瓮中之鳖,他们自知无望,想来不至于那般愚蠢。若是带着大军去,在京师附近大兴刀兵,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可收拾!”
说到这裏,他就回身拿起了搭在太师椅上的那件大氅披在身上,又看着萧朗说:“旁的话就不要多说了。经此一役,辽东至少可得十年太平,京中的密谍也不用再留着了,如此方才不会让人心疑。至于你的婚事……”
“爹!”
被萧朗打断了言语,镇东侯不禁眉头一挑,侧头又瞥了儿子一眼,这才淡淡地说:“尚主之事想来并非淑妃一人之意,皇上也曾经心动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是你进京三四年都不曾挑到合心的满意的,那就由我给你做主了。”